第 87 章

    寻春馆后门不远处的暗巷角落坐着个乞丐。

    李庭瑄脚步停住,目不转睛打量了那乞丐许久。

    乱世当中流民与乞丐遍地都是。然而安禄山却是不允许的。

    他要的是绝对的清平。

    这种清平当然只是一种表象。

    上一次,他就把涌入洛阳城的难民,年轻力壮的拉走收编入伍,余下老弱病残聚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那乞丐面黄肌瘦,满头疥疮,双脚溃烂发黑已经到了小腿,似乎还在生病,身子不住的打摆子,这副模样是断装不出来的。

    看到李庭瑄那身官服,他战战兢兢的起身:“大人……饶命啊,我实在是没地方去……”

    李庭瑄点点头,没再有进一步动作,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伸指一弹,将小块碎银弹入他面前的破碗当中,啷当作响。

    寻春馆今日,似乎比平常还要闹腾些。

    虚情假意的欢笑声,邀客的琵琶声,此起彼伏。

    乱世当中,唯两大古老职业不受影响,一是青楼,一是门客。

    出双入对的莺莺燕燕看见他来,有规规矩矩敛裾行礼的,也有笑抛媚眼掷丝帕的。

    李庭瑄不予理会,加快步伐,往迟瑞的住所赶。

    骤然空了的房间,让他眉心的阴影凝重起来。

    房间陈设不见凌乱,淡淡的腥味萦绕其中。

    这种味道很特别,不似血的味道,倒似是蛇虫爬行过后留下的气味。

    地板上,一个浅浅的六角符号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这个符号,李庭瑄曾在安禄山新器重的巫师那见过一次。

    或者说,不是新器重,而是他之前一无所知。

    这个巫师,手段诡异且残忍……

    李庭瑄下意识抚了抚胸口,他体内的巫毒,便是出自这个人的手。

    显然,安禄山的深藏不露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深得多。

    从前,李庭瑄还天真的认为自己会成为安禄山身边最值得器重的人。

    直到发现这些暗地里集结的奇人异士,他才知道,安禄山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人。而他,企图摸清一个怪物的心思与想法,当真是幼稚。

    喉间一阵发苦,李庭瑄咬紧牙龈:这个巫师,何以会知道迟瑞在这里,把他带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安禄山其人,睚眦必报,脾气古怪,当日便与允鹤不对付,如今二人正式站在敌对阵营,他自然……不会善待他身边的任何人。

    李庭瑄抬手按住眉心:他原以为他已足够小心,摆脱掉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却没想到仍在控制当中。

    他忽然觉得异常的挫败,整个身子垮下去。安禄山的阴影,如同无形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了他肩头,令他难以喘息。

    他一生负了很多人,也自觉不是一个好人,唯独那个笑容带着阳光,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的嘱托,是他珍而重之的。

    他曾托他照顾迟瑞。

    在长安城,他有负所托,如今,他又把他搞丢了。

    李庭瑄单掌捂住自己的双眼,仰头长吸口气。然后,他就重新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往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桃花铺天盖地,绕着寻春馆的画廊,在夜里飞散。

    月光底下,李庭瑄手执出城的令牌,逼开城门。

    令牌是苏庆元接手晋阳城的时候,亲手给他的。为了表达对他的器重和信任。

    羊脂白玉打造的出关令,镶嵌着金边,在月下带着一闪而过的晕泽。

    是权力的象征。

    李庭瑄低头,看着那枚被他一路攥紧,还带有余温的令牌。他忽然发现,他只在乎一个人信任。

    衣袖轻扬,他高举令牌:“开城门——”

    守城士兵一脸木然:“燕王陛下有令,封锁城门……”

    李庭瑄冷声道:“我有要事上京禀告,此乃出城令牌——”

    士兵机械的重复刚才的话:“燕王陛下……”

    李庭瑄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见令牌,开城门,是当日苏将军的训示!”按说,若是正常人,此刻必能衡量出苏将军与燕王的话孰重孰轻。

    然而安禄山安排各城镇晚间守城士兵均是经由巫师以不知什么蛊物控制的活死人。

    这些人不畏疼痛,服从指令,但头脑迟钝,被李庭瑄一顿抢白后,脑子就转不过弯了。

    上前拦截李庭瑄的守城士兵单脚往地上重重一顿,双腿并拢大声道:“苏将军训示,无不遵凛!”

    李庭瑄叱喝:“既知如此,还不速开城门!”

    士兵呆住:“苏将军训示……燕王陛下口谕……”

    “苏将军训示……燕王陛下口谕……”

    他凌乱踱步,眼珠子左右转动,越转越快,似是极为纠结。最后他抱住脑袋,崩溃的“嗷呜”一声。

    李庭瑄趁机加重语气,扬声喝道:“还不开门,延误军机,可是尔等担得起的?!”

    守城士兵脑海中一团乱麻,又被李庭瑄这一声呵斥彻底剪断。他抬头,本能接收命令:“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吱呀两声后,慢慢开出一条缝。

    李庭瑄不待城门完全开启,双腿狠夹马腹,急提缰绳,一人一马,穿出缝隙。

    背后桃花飘扬,折射着月光,在风里沿途离散,飞向远方。

    一路在驿站换马狂奔。

    春雨来袭,不见缠绵,却伴着春寒瓢泼不停。马蹄奔踏,水花飞溅,电闪雷鸣,李庭瑄星夜兼程,一路上除了吃饭解手,几乎不敢作丝毫停留。

    第三天夜里,马匹如愿过了临潼县,再走一个昼夜,大约就能到长安了。

    此时,他已有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骤雨初歇,官道上全是积水与烂泥,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有。

    李庭瑄放慢了脚步。

    连日来雨水不断,他这身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怀中备好的干粮全部糊成面团。

    拿出块泡发了的面饼,他看也不看,大口啃着,单手握着缰绳,纵马而行。

    潮湿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花香和暖意。

    捂在身上,让人桎梏得难受。

    远远的,不知是谁家吹起了笛子。

    笛声干涩,断断续续,便似初学者边吹边回忆曲谱,中间不乏许多错音杂音。

    李庭瑄听得头皮发麻,越听越是反胃,胡乱塞完手里的面饼,加快纵马速度。

    渐渐的,他发现,令人难受的不是笛声,而是他的身体。

    胃里阵阵抽搐,紧接着,眼前噌的一下,尽皆虚黑。

    李庭瑄猛勒住缰绳,他很清楚,连日赶路,他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

    起先还只是小片的黑点在眼前胡乱飞舞,耳朵里嗡嗡作响,声音很快加大了,演到烈时,耳内如同万马齐嘶。

    午夜时分,李庭瑄趴在马背上喘气。乌云蔽月,雨又下了起来。他强提着一口真气,想要将体内的毒镇压下去。

    就这么一直熬到清晨,体内的痛楚才稍减。

    李庭瑄强打精神,催马直行。

    沿途劳顿不堪,路也难行,及至抵达长安城,已是黄昏时刻。

    与此同时。长安城大明宫,永昌殿内。

    以兜帽遮了半脸的黑袍巫师单掌按在自己胸前,躬着身子。两侧站着手捧食盘,战战兢兢的宫娥。

    宫娥们目不转睛,盯着那黄幔帐子里头的瘦弱身影,期待他能顶不住饿,起身进食。

    帐子内,脸色苍白的少年面朝着堵墙侧卧,他已经绝食第四天了。饥饿固然难忍,但他更怕这食物里头有奇怪的东西,一吃下去就成了别人的炼蛊的试验品。

    巫师恭顺的低着头,还在不住的劝:“太子殿下,您纵然是真龙化身,顶着这副凡躯也该吃点,别再跟自己斗气了。”

    “以往种种,俱是属下的不是。那时候殿下的龙力尚未觉醒,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用膳后再罚。”

    少年饿得眼冒金星,气力衰竭,却仍倔强道:“不……不要吃……”

    “你出去……”

    捧着食盘的宫娥眼泪涟涟,却不敢吱声:燕王陛下喜怒无常,若是太子再不进食,这一行人怕是要把命丢了。

    然而这些话,她们明知却不能说。

    床上的少年就是迟瑞。

    这几天来,他经历过最荒唐的事,就是那个之前曾想方设法抓他去炼魂,叫黑蛰的巫师忽然在寻春馆将他“请”入宫来,并且尊称他为“太子殿下”,还说什么大唐未来江山国运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

    迟瑞疲软的抱住身上的一床锦被,把头埋进被子里,恍恍惚惚想着:我明明是我爹的亲儿子……这人之前也是认识我的,怎么一下失心疯了。

    黑蛰屡劝未果,微微摇头:“太子殿下如此固执,燕王陛下也会担心的。或许,让燕王陛下亲自来劝……”

    迟瑞在榆溪镇之时,便听人提过燕王安禄山的名号。

    “不,不要见……”

    黑蛰无奈,叹了口气:“如此,殿下暂且歇息,属下告退。”

    出了御花园,勤政殿内灯光仍亮。

    巫师在门口略站了站,终是一抖衣袍跨步进门。

    “如何?”龙椅上靠坐的安禄山懒洋洋开口。

    黑蛰摇头:“他不肯吃。”

    安禄山无所谓道:“那便再饿着。不肯吃就是不够饿。仍令人每日煮好膳食送去,看他还能撑多久。”

    黑蛰不无担心:“然则……已经四日了。凡人饿得七八天,就少不得一命呜呼。这是太子殿下……”

    安禄山烦躁的踹歪了书桌:“那你就煮点粥或是汤水,着人死灌下去。”

    黑蛰后退一步:“从前不知轻重,如今此乃太子……如此大不敬……”

    安禄山不耐烦了:“便是你说怕他饿出毛病,如今让你强灌,你又不乐意!”

    黑蛰道:“如今太子殿□□内龙力觉醒,只是瞧那模样,仍不太会用。待他一旦掌握龙力,属下如此待他,怕是难有善终。”

    安禄山转头,瞪眼瞧着他:“你只怕得罪他,难道就不怕得罪我?!”

    黑蛰低头:“陛下的话自然也是有理,只是难有两全……”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内监来报:“燕王陛下,李大人来了。”

    安禄山皱眉:“哪里又冒出个李大人?”

    黑蛰及时提醒:“便是陛下从前的贴身侍卫,李猪儿。”

    安禄山冷笑一声:“哦,是他。我倒忘了,他来做什么?”

    黑蛰道:“他的解药还没给,说不得是来讨药的罢。”

    安禄山挥手:“那你给他,打发便是,不必来见我。”

    黑蛰一张藏在兜帽底下的白脸微抬,黑雾裂出条缝:“听闻这位李大人之前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此番来了,陛下何不让他去劝劝太子?”

    安禄山经他一提,倒记起李猪儿先前曾在国师府住了一段日子,期间必然是认识迟瑞的。

    “那就让他去。劝好了领赏,劝不好,我自收拾他。”

    黑蛰领命,拱手退出去。

    李庭瑄一身湿衣服,在偏厅里等候。

    他竭力压制住体内的毒,不令自己露出疲态。体内的经络如遭千虫万蚁噬咬。

    眼前一壶茶泡了又泡,已经没有茶味了。

    他心里很明白,安禄山是不会轻易让他好过的。

    也不知隔了多久,门外传来咯的一声,有人伸手,轻推开了门。

    李庭瑄撑住案桌的手肘马上放下来,腰背挺起。

    他满头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头发黏糊糊的贴在额头上,伸手胡乱擦了把脸站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一身黑袍。

    身着黑袍的巫师,迎面朝他走来,脚步却是无声的。

    “护国军师。”即便强压着有气,李庭瑄仍是恭敬行礼。人在屋檐下的这个道理,他向来是懂的。

    “李大人从晋阳赶来,想是为了解药的事情。”巫师的脚步在离他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处就停了,“近日燕王陛下为寻太子一事耽搁了,事有轻重缓急,李大人想来是深明大义的。”

    他站的地方刚好挡了烛光,整张脸埋在阴暗里,连带话都是阴恻恻的。

    受毒性影响,李庭瑄耳内嗡嗡作响,隐约听得太子殿下几个字:安禄山不知又在为自己想什么噱头。

    先前为迎合杨妃,他故意认了干娘,还在生辰之时央贵妃为他举行三朝洗儿,自己装成婴儿,坐在硕大的婴儿澡盆上,让贵妃为其沐浴,事后包裹襁褓,与贵妃满院子嬉戏乱跑。情形荒诞又令人无语。

    李庭瑄拱了拱手:“军师,我此次前来,并非……”他话未说完,喉咙忽然一堵,酸涩的苦水急涌上来。

    他赶紧扭头,强自忍住。

    眼前忽有一物抛掷过来,李庭瑄本能扬手接住,一颗药丸落在掌心。

    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巫师。

    “解药。”巫师的声音不见波澜。

    这解药得来太过容易,李庭瑄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出声质疑,以最快的速度服下。

    毒性已经发作了一段时间,骤然有解药下去,腹中顿时有如刀绞。

    李庭瑄一忍再忍,终是将份疼痛混了过去。

    期间,巫师倒是一言不发,没有进一步动作,直等他完全恢复过来,才道:“燕王陛下知道李大人与太子殿下相熟,故而此番特意留下大人,好劝劝太子。”

    李庭瑄听他所言,“太子殿下”这个名头竟不是安禄山自己给自己留的,又说太子殿下与他相熟,不觉愕然:他口中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何人?安禄山膝下有两儿,莫非他是把自己的儿子立为太子?

    他正疑惑,巫师又道:“太子殿下心情欠佳,不肯进食,唯有请大人多费心了。”

    李庭瑄满腹疑虑,跟着巫师往永昌殿走。

    寝殿内,迟瑞掀开帘子,悄悄的挪下床。

    他实在太渴。

    随侍都按他的要求被赶了出去,室内灯光通明。

    一套翡翠茶具放在桌面上,旁边点了两盏琉璃灯台的蜡烛,火光闪烁,让茶具有了别样的吸引力。

    迟瑞双足踏到地面,伸手去够桌面的茶具。

    他饿得实在没力气,手指堪堪碰到茶具边缘,就双膝一软,往下倒去。慌乱中,他用手抓住了桌布的一角。

    继而乒乓一声,桌上的东西横七竖八,全部翻倒。

    烛台滚到桌子边缘,倒栽下来,滚烫的蜡油滴到他手背上。

    迟瑞连忙缩手。

    蜡烛点燃桌布,一下烧了起来。

    “火……!!”

    与此同时,门外脚步声响:“太子殿下——”有人扬声敲门。

    “救……救命……”迟瑞竭力呼救。

    门一下被撞开了。

    当先一条黑影穿梭进来,扬手打熄了桌上的火焰:“太子殿下可曾伤着?”

    迟瑞惊魂未定,捂着手背:“没……没有……”抬头瞥见巫师一张黑气缭绕的脸,又吓了一跳,连爬带滚挪远了些,“别……别过来!”

    巫师:“……”

    身后,李庭瑄忽道:“迟公子?!”

    迟瑞在惊惶中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再次抬眼,用力摇摇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庭瑄哥哥——!!”

    李庭瑄疾步上前,心中的震惊与疑问简直要突破天际。他绝没想到,迟瑞就是黑蛰口中的“太子殿下”。

    黑蛰放声纠正:“无礼。此乃太子殿下!”

    李庭瑄蹲身下去,与迟瑞眼神对视,语声极低:“究竟发生何事?”

    迟瑞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他攥紧了李庭瑄的臂膀,“他……他们把你抓来的么?”

    李庭瑄还未答话。

    巫师已道:“李大人,太子殿下就交由你来照顾了。”他扬手击掌,有宫娥捧了新做的菜肴鱼贯而入。

    “李大人?……”留意到巫师对他的称呼,迟瑞蓦地松手。

    他忽然记起,当日在明台上,李庭瑄奋力救他,最后却被苏庆元带走,那时候,对方分明说了一句:这苦肉计演过了。

    他记起李庭瑄说过,他接近允鹤是为了杀他。

    寻春馆是他坚持要他留下的,他说过那里会比较安全。然而这个巫师却直接找到了他……

    巫师,是安禄山的人。如今,他与李庭瑄同来。

    “你们……早就认识?”这句话问出口,他喉间一阵发苦。他不惯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摩别人,然而种种细枝末节的推断却让他彻底混乱。

    李庭瑄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猜到了他的心思。

    略一沉吟,他仍是答道:“我认识他。”

    迟瑞眼神一暗,没有说话。他不想点破这最后一层纸。

    在他过往的岁月里,被人欺骗、戏弄都是寻常事。他从来不敢放在心上,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一定程度上,他觉得他自己也在骗着自己。假装不知道,不释疑,不深究,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庭瑄一言不发,伸臂将迟瑞抱回床上,低头看到他手背上的烫伤。

    “传御医来——”他回头道。

    巫师身形微微一动。

    迟瑞马上警惕:“别过来……!!”

    巫师:“……”微扬起头,“李大人因何传太医,太子殿下哪里伤着了?”

    “手上烫伤了。”

    巫师忙道:“我有治烫伤的药膏,不必请太医来。”

    迟瑞马上道:“不要用……不要!”

    李庭瑄:“……烫伤拖不得久,容易越拖越严重。”

    迟瑞坚决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他的……有毒……”

    巫师无法:“即是如此,我去叫人送些治烫伤的药散来,再着人去宣太医。李大人,太子殿下暂时就拜托你了。”

    李庭瑄点头,拉下帘子:“还麻烦军师大人,替我拿件替换的衣衫过来。”

    巫师袖袍微微一动,显然不悦,又低声道:“正是,李大人这一路风尘,若不换身衣裳,怕是玷污了太子殿下的地方。”

    李庭瑄明知他话中别有深意,却懒得理会。目光在这些吃食的托盘上逐一扫过,只留下了盅人参炖鸡与一碗虫草牛肉咸粥,便挥手遣退了宫娥。

    他拿过一把银勺,把粥搅匀了,送到迟瑞面前。

    迟瑞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始终抿紧了嘴,摇头:“我不吃……这里的东西……”

    李庭瑄放下粥勺:“为何?”

    迟瑞不答,眼前这碗粥实在太有魅力,他努力把头撇到一边:“你既然认识他……怎么不知道他下毒……”他使劲咬了咬唇,加重最后三个字,“李大人。”

    他不愿恶语伤人,然而李庭瑄这般举动,看在他眼里,就如在逼迫他服毒。莫名的一阵委屈,他眼眶发热:“他之前几次……抓我……要把我杀了做成怪物……我若变成他的怪物……也会不认得你,也会杀你……”他想规劝他,却说不出什么好话,只能使劲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在对方面前示弱。

    李庭瑄一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过节。我知道他,也是在伤好之后。”

    “你可以疑心我,但不应该绝食。”

    他特意把手中的碗和勺子举到迟瑞面前:“碗具都是银器。若有人下毒,器具会变黑。或者,你可以让我去帮你试毒。”

    他说完,换了一把勺子,去舀碗里的粥。

    一勺热粥下去,李庭瑄再换一把勺子,去试汤碗。

    迟瑞眼皮子微抬了抬,终于在他要试汤的时候出声叫住:“别……”

    李庭瑄回头。

    迟瑞叹了口气,轻道:“别试了……若是有毒……你不也……”

    李庭瑄面无表情:“我曾受国师之托照顾你,只可惜能力有限,一直没能照顾周全。这些是我能力以内的事情。”

    迟瑞听他提到允鹤,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会不会骗我?”

    李庭瑄直言:“不管我会不会骗你,都会护你周全,尽我所能,把你平安送回国师身边。此诺。”他语声略沉,“我不知道安禄山为何把你抓来这里,一反常态封你为太子。然而绝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若是被饿死,就见不着国师了。”

    他最后一句话极具杀伤力,迟瑞肩膀一抖:“我会见到他的……!!”

    “那就暂时信我。”李庭瑄重新把粥碗递过去。

    迟瑞犹豫了下,双手捧过粥碗,埋头咕咚咕咚大喝起来。

    李庭瑄忙夺回碗,制止道:“你饿得久了,吃得太急反倒伤身体,还是得慢慢来。”

    迟瑞在李庭瑄的陪同下喝了大半碗粥,又喝了几口热汤。

    李庭瑄着人收拾了碗筷。

    太医院的太医来了,给迟瑞烫伤的手背上药。

    李庭瑄便站在一旁看着。

    等这一切都忙完了,他才抽出空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迟瑞已经倦得不行了,穿着单衣躺在床上。

    李庭瑄便道:“我退下了。就在门口,守着你。”

    迟瑞又坐起来:“外头……还下雨……”他转头望向隔壁一间通房。连日来,都有所谓的官女子在那里陪睡,防着他夜里要人伺候,多半也防着他跑。

    迟瑞不喜被人监视,但入夜后独自对着偌大寝殿,没一个人,仍是心慌。

    李庭瑄顺着他目光看了眼,明白过来:“那我就在这里。”

    他解下外袍,随手搭在张凳子上,吹灭了多余的烛火,往床上一躺,拉过床被子。连日来他一刻都不得合眼,身子一挨着床,就忍不住想要睡去。

    迟瑞在床上辗转片刻:“你体内的毒……怎么样了?”

    李庭瑄睁眼:“刚才给过解药了。”

    迟瑞“哦”一声,不再提问。

    李庭瑄重新闭上眼睛。从傍晚到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尽皆出乎他的意料,脑子挤满了无数繁杂的信息:安禄山为何忽然找了迟瑞冒充太子?最近,安禄山军队频频传出流言,说他是反贼,妖魔鬼怪。难道他是怕军心涣散,想效仿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然则迟瑞乃前尚书迟明玉之子,这是在朝之人都应知晓的事情。况且,安禄山与允鹤先前的关系剑拔弩张,怎会留一个允鹤身边的人作为太子?

    再者,安禄山胸无点墨,又是胡人,压根不可能知道曹孟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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