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春生感受到怀里的身躯一瞬间紧绷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立刻握成了拳。

    春生往后退开,松开了他。

    杨瑞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她。

    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只是水下的光线太昏暗,春生看着他,只看见杨瑞用力握紧的拳头,和急剧起伏的胸膛。

    这样,这口气很快就会用完了。

    春生往上指了指,示意他上去。

    但杨瑞还是一动不动,只紧紧地盯着她。

    春生只好伸手去拉他,杨瑞看上去有点想躲,但还是忍住了,任春生拉住他的手腕往上游去。

    水底静谧,只有轻微的水流声响起,另一种声音却越来越大。

    胸腔里有什么跳得越来越剧烈,像是鼓声,一声声地落在他耳边。

    咚咚咚。

    咚咚咚。

    该死的。

    别跳了。

    杨瑞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妄图把那颗快跳出胸膛的心给按回去。

    浓烈的情绪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肆意地流淌出来,那一声一声的鼓点,那么急促又鲜活,震得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杨瑞,能不能别像条缺爱的狗一样,别人施舍的一点点好就可以收买你,你就死乞白赖的贴上去!

    别犯贱。

    这些年,你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吗?

    杨瑞看着拉着他的手往上游的人,她握紧了他的手腕,五指紧扣,力道那么坚定,好像没有一丝丝松手的可能。

    她发髻有点散开了,发丝在水中飞舞着,偶尔几缕浮在他眼前,又像抓不住的青烟一样溜走了。

    杨瑞像受了引诱一般伸出手去,发丝从指尖拂过,还没来得及抓住,春生却突然回头了。

    春生停了下来,转头看见杨瑞伸出的手,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捋了一把散开的发丝,把它们全部别在耳后,然后往上指了指。

    她指的是一艘船的船底,他们已接近水面,春生停下来,是想问问杨瑞想怎么出去。

    毕竟刚刚挺多人都看见杨瑞沉下来了,他若是想避免麻烦,直接晕着出去也可以。

    杨瑞慢慢缩回手,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上前贴近她,试探般的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春生微微偏头一看,杨瑞闭着眼,俨然一副昏过去的模样,靠在她肩上,显得人畜无害。

    他已做好了决定,春生便不再犹豫,揽住他的腰把他往里搂了搂,然后破水而出。

    “哗啦”一声,春生一出水,眼前正是杨瑞坐的那只小船,于是她把手搭在船舷上敲了敲。

    那坐着的船夫和杨瑞的仆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来搭了把手,把杨瑞接了上去。

    春生还浮在水里,回头看了看林月华那边。

    她们的船已经划过来了,离春生很近,喻崧趴在船舷上朝她招了招手,问道:“春生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

    林月华道:“出了这样的事,先回岸上吧。”

    于是船夫们撑着船回了岸边。

    有人落了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时之间其他人也不敢坐船,全都在岸边等着,见她们回来,立刻就有人问道:“刘舒雅,怎么回事?你怎么落了水?”

    春生抬头一看,是莫府的小姐莫风瑚,也是跟在叶盛身后的小姐之一,和刘舒雅也是认识的,不然也不会问得这么不客气。

    刘舒雅抱着自己,缩在林月华和喻崧后面,咬着唇摇头。

    这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看得喻崧正义感爆棚,立即道:“刘舒雅也落了水,她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莫风瑚愣了一下,很快僵笑着道:“我也是关心她。”

    喻崧哼了一声,刚要开口,雁飞从人后走出来,怀里抱着两件披风。

    雁飞走到林月华面前,林月华拿起一件披风展开,裹在刘舒雅身上,温声道:“先去换身衣裳吧。湖水冰凉,小心风寒。”

    身上披了披风,刘舒雅自在了许多,她低着头朝林月华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林小姐。”

    喻崧看了看自家堂姐,又看向莫风瑚,冷哼道:“这才叫关心。”

    莫风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但好歹是忍住了没再开口。

    剩下那件披风,雁飞很有眼力地走到春生身边,春生看了看还躺在船上看似不省人事的杨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披风裹在了自己身上。

    反正杨瑞现在“昏”着,裹不裹披风有什么要紧。

    林月华也看了看杨瑞,眼神扫了扫岸边的一众奴仆,笑道:“客人出了事还昏着,你们居然也不去请医师吗?”

    岸边的奴仆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上前扶了杨瑞,又请了刘舒雅,一齐往厢房去了。

    林月华对春生道:“你也先去换身衣裳吧。”

    公子小姐们出行自然是会带备用的衣裳的,春生是扮作婢女来的,她自己是没准备的,她本想问问雁飞有没有备用的衣裙,去马车里一看,发现柳芽居然给她备了一套衣裙。

    不过不是林府的婢女服了,是一套织花素锦的襦裙。

    这会儿春生也不嫌弃,有的换就行了。

    她换了衣裳,又用帕子绞了绞头发,待发丝半干,才往厢房处去了。

    客人出了事,杨姝这个主人家终于露了面,不过面上看着倒是十分淡定,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待客厅里人并不多,大概是为了避免慌乱,春生过来时看见了,大部分公子小姐们又被请回围亭里喝茶了。

    本已坐船到了对岸的叶盛也回来了,正坐在一侧,那两位皇子倒是不在,想来这种小事也不值得他们出面。

    已经换好衣裳的刘舒雅还是垂着眼,站在叶盛身侧。

    厅内四周还站着一些其他的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时不时看向刘舒雅,看得出来,都在讨论刚刚那场“意外”。

    春生本想在厅外等着,趁里面人不注意的时候再溜进去,不过林月华看见了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于是春生便直接进去了。

    春生进厅里时,迎来一阵注目礼。

    杨姝放下茶杯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本宫好像从未见过。”

    也不怪杨姝认错。

    春生此刻穿的又不是婢女服,之前的婢女发髻也散了,她自己一惯是梳高马尾的,但与她现在穿的衣裙放在一起未免太不伦不类了,于是她随便找了个林府婢女给她梳了个发髻。

    条件简陋,那婢女哪怕有再高的技术也梳不了多好,于是只随意编了编发,簪了两支碎玉珠花,其余半干的发便都散在脑后。

    这样一打眼看去,虽然略简朴了些,但配上春生冷静自持,淡然端方的气质,居然也合情合理,像个大家小姐了。

    春生顿了顿,然后往里走了几步,在林月华身侧站定。

    春生走向她时,林月华已站起身,行了个礼,笑道:“公主容禀,她便是臣女的好友,春生。”

    于是春生也跟着林月华行了个礼。

    “春生?”

    杨姝重复了一遍,笑着道,“就是你救了刘小姐和瑞世子?”

    春生平静道:“是。”

    杨姝笑道:“这次可多亏了你,本宫可得好好谢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是要给赏赐了。

    不过,竟如此直接吗?

    寻常情况遇到这种事,要么是主人家直接奖赏,要么就是事后送礼,哪有这么直接就问的呢?

    是这宁平公主素来如此,还是存心想试探一下她的品行?

    脑子里思绪纷杂,表面上春生却毫不犹豫,直接道:“救人施善,本性而为,不求嘉赏。”

    想试探便试吧,她又不怕试探。

    此话一出,厅内安静一瞬,一时间,众人表情各异。

    这种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场面话,虚伪又可笑。

    或许真的有人就这么大公无私,可大部分人说这样的话,都只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虚伪的人多了,这样的话也听多了,慢慢的,这种话里所含的热忱与真诚就被人遗忘了。

    如今又听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杨姝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眼神平静,脸色也平静,像是根本不在意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真是好一个“不求嘉奖”。

    叶盛在一边冷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演给谁看啊。”

    她才不信这人真的这么高风亮节。

    杨姝没管叶盛的话,只微笑道:“春生姑娘大善之人,本宫惭愧。”

    不管这个春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既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赏赐明面上自然是给不出去了。

    这一局,是她小瞧了人。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快忘了那种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日子有多惊心动魄了。

    厅内居然一时沉默,好在内室走出一个太医,打破了这场沉默。

    他没注意到厅内诡异的气氛,走到杨姝面前,恭声道:“禀公主,瑞世子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又呛了些水,一时心神失守,才昏了过去,好好休息一会儿便会醒来。”

    杨姝微笑道:“有劳江太医了。”她抬手招来一个婢侍,吩咐道,“送江太医回去。”

    江太医行了礼告退,杨姝也略过之前的话题,道:“此次落水之事实在蹊跷,不知可有人看到了什么?”

    其他公子小姐们都面面相觑,无一人开口。

    他们对此事毫无预料,本就在惬意欣赏湖面风光,怎会分出注意去看一个不受宠的世子和一位旁系小姐的船呢?

    等那边有动静,他们看过去时,人已落了水了。

    于是杨姝看向刘舒雅,温声问道:“刘小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刘舒雅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垂着眼,不与任何人对视,低声道:“是有人推翻了船,我看见有两个黑衣人,船翻之后他们就立刻潜水走了,其余的,我也不知了。”

    “竟有人敢在本宫的宴席里闹出这样的事,本宫绝不姑息。”

    杨姝脸色微冷,道:“本宫定会查明真相,揪出幕后真凶。”

    旁边有人应和道:“那幕后之人真是胆大妄为,简直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杨姝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没应什么,只对刘舒雅露出一个笑,像是安抚,温和道:“刘小姐,你放心,不会让你平白受这个委屈的。”

    刘舒雅怯怯地点头,感激般看向杨姝,轻声道:“多谢公主。”

    这一派娇柔小意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杨姝笑道:“本就是本宫监管不力,才连累你遭此横祸,何必如此客气。”

    这厅里气氛竟也一时和谐,看起来其乐融融。

    故事大结局都没这么美满。

    就是不知道,她们所希望的被抓到的那个“幕后真凶”是谁了。

    春生视线在厅内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眼神落在自家师姐身上。

    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

    林月华在这里,还会有第二个人选吗?

    春生看着林月华,发现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眯着眼睛看着那一群人同仇敌忾般的对那个尚未露面的幕后真凶齐声讨伐,就像是面对她们真正的敌人一般真情实感,满目愤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感情真如此好,如此恨屋及屋呢。

    林月华手抚了抚春生给她拿来的那个香囊,把它放顺,转头看一眼春生,勾起唇笑了笑。

    春生站着,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上首的杨姝身上。

    杨姝正在和刘舒雅说话,为了安抚她,赏了她好些东西,春生看着,脑子想起现在还在内室,却无人问津的另一个人。

    杨瑞应当也是被算计的那一个,不然也不会那么当机立断的决定装晕。

    他反应很快,打乱了刘舒雅的计划,毕竟一个晕过去、又与刘舒雅毫无接触的人,也不可能污了她的清白。

    只是,刘舒雅怎么会把目标放在杨瑞身上?

    杨瑞一个世子的身份,又与皇家牵连甚广,正如叶盛所说,与杨瑞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刘舒雅这样坚定地选他,甚至请了杨姝帮忙,很难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她自己的私心。

    是叶家的安排,还是另有其人?

    ……

    春生正思索着,门外进来一个侍卫,跪地道:“禀公主,我等于游湖北侧抓获两人,任凭公主处置。”

    果然是抓到了,看来后面确实还搭了戏台等人去唱。

    杨姝端坐着,神情很是严肃,冷声道:“押上来。”

    厅内其他人也想凑凑这个热闹,于是一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翘首以盼,想看看带上来的是否是自己眼熟的人。

    不多时,几位侍卫押着两个湿淋淋的黑色身影进门来,一到厅内,那两黑色身影就立刻被压着跪下。

    是两个健壮的男人,身材精瘦,肤色却发白,不是那种莹润的健康的白,有一种泡水久了之后浮囊的白的感觉。

    他们都穿着紧身的黑色短打,头上围着头巾,浑身都湿着,像是刚从水中被打捞出来似的,水珠在他们身下汇聚,洇出一片湿漉的痕迹。

    他们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但眼珠子还在不自觉地乱瞟着,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

    一个侍卫在旁边禀报道:“他们躲在游湖北侧的出水口,意图在夜深人静时从水渠潜出,换气时被属下察觉,便立即捕获。”

    杨姝抬了抬手,那侍卫便退至一旁,她端出公主的威严,冷脸道:“大胆贱民,受何人指使,竟敢在本宫的地盘上闹事?”

    对面两人立刻跪趴下去,战战兢兢道:“公主恕罪,草民不敢啊。”

    “人证物证俱在,安敢狡辩!”

    杨姝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砰”的一声,茶水四溅,再看杨姝,不怒而威,盛气凌人,“从实招来,或许还可从轻发落。”

    那两人跪趴在地上,身子抖若竹筛,半天不敢抬起头来,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叶盛在一旁开口道:“宁平公主素来宽厚,她既说了可以从轻发落,定不会是骗你们的,你们又何必害怕?”

    那两人对视一眼,面上似有犹豫。

    于是叶盛再接再励道:“你们可想明白了,在公主面前闹事,就凭你们两个,可担得起后果?”

    那两人还是不说话。

    叶盛嘲讽般冷哼一声,对杨姝道:“公主,我看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干脆拖出去打一顿,这样才会听话。”

    杨姝沉默着,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向守在一边的侍卫看了一眼。

    那些侍卫立刻就上前来,扭住了那两人的手,就要把他们往外押。

    侍卫们力气很大,铁手般锢住两人往一提,他们立刻就要被提走,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强的压迫感,这样大的力气,被他们打一顿,不死也要脱层皮吧。

    那两人这才感到害怕似的,奋力挣扎起来,又惊慌大叫道:“我们说,我们说。”

    杨姝这才招了招手,示意侍卫们把人押回原地,等那两人又重新跪好,才温和道:“你们只管说自己知道的就好了,本宫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叶盛还在捧场,“只要你们说出谁是幕后主使,那你们也只算得上是从犯,按律,犯事者,从者刑罚减半,无知者,处以口头教育,签担保书,并以罚金即可,你们若只是从犯,便也遭不了什么罪。”

    她说的倒是好听。

    倘若是普通人家,最终有什么罚不过也是主人家的一句话而已,但他们此刻是在宁平公主的别院里犯了事,皇家威严,岂可随意侵犯?

    不过这会儿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指出这一点,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怀柔手段,他们自然也是懂的。

    侍卫们又把那两人押回来跪着,他们俩战战兢兢道:“是,是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女人让我们这样做的。”

    青绿色?

    春生抬了抬眼,看向了刘舒雅。

    刘舒雅居然也正好在看她。

    她也落了水,此刻湿发散在脑后,额前碎发凌乱,一双湿漉漉的眼像是浸了水,如同那片湖一样干净透亮。

    又换了一身素白的织花襦裙,整个人看上去无辜又可怜,这样脆弱,哪怕做错了什么,也没有人忍心苛责她。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惹人怜的少女,才是这一切的主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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