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寻想起昨日徐浪找过褚泽问话,就说起这件事。
“问的都是些查案的程序问题,但是徐少卿重点问了老爷经常和什么人接触,我就说他□□请同僚旧友。”
她看向宋寻,淡淡一笑,“我提到了齐复。”
徐浪对于许成禄贪污之事可谓是一无所知,他刚回京就接下案子,还没来得及调查。
陛下明面上让他查许成禄的死因,其实是要他调查许成禄背后贪污受贿的重臣冯澄。
许成禄虽然曾在吏部任职,可他能调动的官职还是不大,都是冯澄在背后操作,而许成禄则是个中间人,冯澄信任他是因为他家与冯家有姻亲关系,许父就做过冯澄的揽财人。
可是现如今他手里的证据根本不够压倒冯澄,况且冯澄背靠吴王,杀了冯澄就是砍了吴王的左膀右臂,吴王自然会从中作梗。
但是陛下让他速战速决,尽可能在一个月内结案,徐浪的前路一片渺茫。
“调来了,调来了。”郎千瑜抱着二十几摞册子,缓慢地走进房里,“博古斋的账目流水。”
博古斋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店,店主就是齐复,由于店名过于常见,大家为了区分,又叫它齐氏博古斋,其中不仅卖古董旧宝,也卖今造的金银玉器,丝绸绫罗。
根据宋寻与褚泽的证词,徐浪查到了许成禄与齐氏博古斋的老板齐复交往甚密,而且褚泽还提到许成禄经常购入博古斋的宝贝,有时也会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卖给博古斋,赚取钱财。
徐浪查案多年,深知古玩玉器是贪污受贿的遮丑布,就派人去市令调取了齐氏博古斋的部分账目流水,想找出漏洞。
几人熬了两个大夜才将账目看完,训南竹对某些商品的价格提出质疑。
“大人你看,一套莲花纹金餐器,共八件,除碗盘为纯金,筷子汤匙均是包金,市值约五十五两黄金,博古斋却卖了近百两。”
她又拿起另一本递过去,“还有这个白玉观音像去年从博古斋以两颗金饼卖出去,不过三个月却以二十匹细绢的价格买了回来,只花了卖出价格的四成,而今年年初居然又卖上了三颗金饼的好价钱。”
郎千瑜继续道:“我看的两本里也有不少是这种价格远高于实际的交易,也许他们确实将博古斋作为贿赂和销赃之处。”
看着手里有问题的账本,徐浪若有所思,他先让人盯着博古斋,特别注意是否有官员在此交易。
在查账目前,徐浪让他们先将有关许成禄的交易誊抄一份,带去了许府库房。
“徐大人,抓凶手还要开我家库房吗?”褚泽难为情地说。
徐浪则一脸正经,轻咳一声:“许夫人若不信任本官,可以派人进来监督。”
褚泽只好半推半就,让徐浪单独进了库房。
他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确认了部分和账目上相同的藏品,不过依徐浪看,十之八九都是仿品,不值账上的高价。
所以听到训南竹对账目的质疑,他可以断定,博古斋就是负责受贿与销赃的据点,而许成禄不仅买卖官爵,贪污受贿,还要负责销赃。
真是重要啊,徐浪心想。
许成禄死得突然,脏款来不及转移,盯着博古斋最近与哪个官员有大额交易,定能将他们抓个现行。
“大人!”外面的金吾卫高声道:“许府库房被盗,贼人已经被抓,大人如何处置。”
徐浪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贼?”
他绕过书桌,提溜着官服快步赶去库房,想着本来开人家库房就够丢人的,还遭了贼!可别让褚泽找到机会发难,虽然她一直出奇地配合调查,但徐浪觉得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什么小贼,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真是想吃牢饭了!
到了库房门口就瞧见几个金吾卫在门口横刀站立,看到徐浪赶来便收刀开门。
库房常年无人居住,连值夜的都没有,所以环境阴冷,没有一丝人气。
屋内刚刚遭贼,显得略为杂乱,徐浪视线落到了被刀抵着脖子的小贼,怎么是她?
“阿…寻?”他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宋寻缓缓抬头,语意诚恳:“大人,我真的没想偷东西。”
被抓个现行还嘴硬。
他撇了撇嘴,瞟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包裹,都是金银珠宝,轻声对周围人道:“带走,下狱。”
“大人,大人!我真的不是来偷东西的!你要相信我啊,大人!”宋寻用力挣扎,尽量拖延时间。
“徐少卿!”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是褚泽的声音,“还请徐少卿门外一叙。”
他摆摆手,让他们等会儿再将人压走。
“许夫人,有何贵干?”徐浪这时又端起官架子了。
褚泽将他引到石凳边,低声说:“她是我叫来的。”
这倒让徐浪不解,褚泽是许府的女主人,又不缺钱,干嘛让下人偷东西。
他一言不发,面露疑色,等着褚泽说下去。
“是我的私心,老爷逝去,我虽是许夫人,表面上掌着许家,但是这几日许家族长给我来信,意思是我一介女流,嫁进来没几年,还没个孩子,不能霸着许府。”
“所以趁着库房打开,我让丫鬟偷偷拿点儿金银珠宝,以后傍身,没想到她笨手笨脚的,被官兵抓了,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了她吧。”
徐浪知道褚泽此言非虚,许家族人已到京城,现在大理寺配合调查。
她也算个苦命人,所以答应了她的求情,放了宋寻。
架着她的两个金吾卫放开了她,宋寻略微瞄了一眼徐浪,小心翼翼地轻喊:“大人?”
在查看书画箱的徐浪不想理她,又听她在身后叫了一声,“大人?”这回声音大了点。
他蹙眉回头,稍不耐烦,“干什么?”
“嘿嘿。”宋寻赔笑,指了指地上的金银珠宝,“这些……我能拿走吧?”
徐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被气笑了,无力地挥挥手,“拿走吧,拿走吧。”
看着她把散落的钱财划拉到包裹里,快速打包起身离开。
他发现有个瓷摆件没拿,弯腰捡起,叫住她,“哎,这个不要了?”
宋寻看他手上被磕破一角的摆件,勉强笑了笑,“刚刚被抓的时候不小心碎了一角,不值钱了。”说完,就快步离开。
徐浪扯了扯嘴角,碎了就不要了?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从碎了的一角处看,里面好像有东西,又摇了摇它,好像是个纸筒。
他将小摆件塞到袖子里,带了回去。
“徐浪会发现里面的东西吗?”褚泽疑问道。
宋寻抿了一口茶,宽慰道:“他够欠,绝对会拿起来看的。”
那个瓷摆件里是近日转移脏款的时间和金额,本来这次转移许成禄也会在场,所以博古斋的人提前传了消息。
但许成禄还没将摆件从库房拿出来,就已身死,但避免夜长梦多,即使许成禄不在场,博古斋还是会继续转移脏款。
褚泽将此事告知宋寻时,她就知道这会是关键性的情报,如果能将人拿下,到时彻查贪污的圣旨就能顺理成章地下发三司,剩下的事都好办了。
回到房内的徐浪将摆件递给契兰索,让她打开,契兰索不负众望,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锤将其砸碎。
里面掉出一个字条:三月二十二戌时,细绢二百,金饼三十。
三月二十二,就是今晚,还有两个时辰。
众人震惊,看向徐浪,等着他发话。
“清点人数,埋伏博古斋!”徐浪振声道,语声坚定。
细风侵入窗缝,挤入屋内,吹得人头顶一凉,倚在窗下的人打了个冷战,一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了。
宋寻被惊地一身冷汗,心如打鼓,到底是谁把她敲晕的,自己还在院子里打扫突然颈后一痛就晕过去了。
难道是吴王的人查到她了?褚泽都将证据拿出来了,自然不会告密,到底是谁发现她的身份了。
她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布团,干呕难受,赶紧将其吐了。
背手扶着窗台站了起来,仔细瞧着四周的布局陈设,心中升起疑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好像官府的房内布局。
正中匾额下放着一张大椅,坐前就是书案,案上山字笔架,架着两支笔一支墨笔一支红笔,一方砚台就搁在旁边。
窗前的高架上放着一盆兰草,不仅提醒官员高洁坚韧,而且也便宜,京城的官府几乎每屋一株。
宋寻逐渐放松下来,肯定不是吴王。
要是吴王的人早就把她扔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杀了,不可能带到官府来。
那是谁呢?
就在宋寻思考各种可能性时,门被打开了,两个衙役进来将宋寻压出去,全程和听障一样,完全不理她。
宋寻看两人像哑巴一样,也不浪费,她好奇地看向四周,瞬间反应过来,这不大理寺吗!
是徐浪!他要干嘛!
不是昨天刚给了消息吗,没抓到人吗?
抓她这个小丫鬟算什么事儿啊。
不一会儿,她就到了地方——大理寺狱。
宋寻被带到里面,一路看到牢房里的人讨论着她,猜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两名衙役将她挂在刑架上,又是继续装作没听见宋寻的叫喊,挺直腰背立在两边。
不一会儿,宋寻看到徐浪身着官服缓步朝她走来,站定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半晌,他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宋寻失笑,有些无语道:“丫鬟啊,大人。”
怎么可能说真话,要是知道她是宋寻,案上的鞭子就得落她身上了吧。
徐浪饶有兴趣地看她,也不禁发笑,“那个瓷摆件是你放的?”
“什么摆件?”她又像是恍然想起,“哦,昨天那个吗,它碎了不值钱了,我就没带走,大人不是知道吗?”
他倒是有耐心,“我说的是里面的字条。”
宋寻皱眉,“大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看着徐浪走上前来,身上略微绷紧。
他凑到宋寻耳边,低声道:“不管你是为谁做事,只要你说实话,我可以保你一命。”
徐浪昨夜虽然抓到了转移脏款的人,是鸿胪寺的官员,借着买丝绸赠给他国好友的名义,收取脏款。
但是这个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呢?这么凑巧就被他发现了,所以今日一大早徐浪就下令把宋寻抓回大理寺。
本来还想将褚泽也抓了,每次的证据都是从两人的证词或者行为中得到的,实在可疑,但盯着她们的人又说,二人行为正常,没见过其他人。
陛下彻查贪污的圣旨还没到,抓了褚泽容易被她倒打一耙,要是让御史台那群人听到风声又得被弹劾,所以只抓了丫鬟阿寻。
宋寻听到他的话,实在是想笑,证据都送到他手上了,也肯定抓到了人,圣旨大概也在路上了,那她就不用装丫鬟了吧。
所以直接破罐破摔,嘲讽道:“你不会觉得我是吴王的人吧?”
还未等徐浪解释,她就先一步说道:“你认为一切证据得到的太过容易,像是有人计划好的一样,就怀疑是吴王设下的圈套,你查到的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脏款已经被转移了?”
徐浪的眼神出现半分松动,随后又更加坚定,宋寻又接着说:“你有这些想法倒是正常,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未理会宋寻的话,继续问着这一句。
她敛眉低目,不再说话,就算被打,也不想和这个一直纠结她身份的蠢货解释清楚。
徐浪看着她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轻轻点头转身,对着边上的袜衙役说:上刑。”
宋寻眼神蔑视,好像要将他盯出个窟窿,他只是坐下喝茶。
衙役执鞭挥下,宋寻闭眼静静地等待这一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