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寻被带到上次京兆尹问话的偏院,这里暂时被用作询问处。
刚刚将褚泽扶回房后,敬织就让宋寻先行离开,她来照顾夫人。
宋寻回去换了身衣裳,本想出府和上司汇报一下情况,没想到全府封禁,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她只好回去继续干活,直到傍晚被叫去问话。
走到院子附近,迎头撞见个面熟的小丫鬟,看样子是从偏院出来的。
“怎么毛毛躁躁的?”宋寻假意训斥。
小丫头慌忙地低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姐姐,我就是有点害怕。”声音哽咽。
宋寻见状安抚道:“怎么了,怕什么?”上手顺顺她的背,让她安心。
“刚刚被叫去问话,让我说昨天刺客逃走的场景,我就又想起来那人身上带血的骇人样了……”
看着她年纪还小就经历这种血腥场面,倒是让宋寻很可怜她,又安慰几句,但不一会儿就被管事婆子叫走了。
昨夜许成禄被杀时,褚泽刚好去给他送汤,一开门就看见许成禄已死,刺客在屋内翻找东西。
幸好府里近日重修花园,附近住着众多花匠,他们听到喊声就跑了过来,刺客腹部受伤,见其人多便翻墙逃走,褚泽这才侥幸逃脱。
宋寻走到院门口,左右两个官兵将她拦下,“女的去右边林录事那儿登记。”说完,便放行了。
里面有两个房间开着门,门口皆放着书案,左边坐着个老头,右边坐着个老太,看来林录事就是那位老太了。
她走上前去,林录事便问道:“哪个院的?”
“主院里负责书房的阿寻。”
她在纸上写下信息,又将纸递给宋寻,“进去后交给里面的人。”
宋寻拿了纸,进了房间,房里只有两个人,都是姑娘,一个坐在主位上,一个坐在旁边,桌上还有纸笔。
主位上的是大理寺丞训南竹,另一个是评事契兰索,是胡人。
宋寻将纸交给契兰索,胡人女孩儿笑容明媚,让她放松不少。
“你是负责书房内的丫鬟还是书房外的?”训南竹问道。
“是书房内的丫鬟,但有时会帮外院的姐妹做些活。”
训南竹点头,“许大人被刺杀那晚,你在场吗?”
“不在,奴婢当时已经歇下了。”
她倒是挑挑眉,又问了几个和前面的人相同的问题,就让她回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昨日的两位录事在偏院整理证词,而其他的几位则去了书房查看。
“许成禄是在书房被杀,我们是不是得传唤负责书房的仆人问话?”大理寺司直朗千瑜拿着一卷书画问道。
一旁检查书简的训南竹并未抬头,“昨天她来过,据她所说,许成禄刺杀当晚她并不在场。”
徐浪在博古架前一个个检查摆件,漫不经心地回应:“不在书房?。”
“嗯,她说那时已经歇息了。”
他拿起架子上的小瓷瓶,借光看向瓶口,里面没东西,“呵,歇息了?”
“传过来问问。”语声略带兴奋。
宋寻步入正厅,上头坐的是徐浪,左右坐的分别是朗千瑜和训南竹。
后面的书案坐着的依旧是昨天的林录事。
徐浪翻着手里的书册,见宋寻过来便将其随手放下,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威压十足,“你就是负责书房洒扫的阿寻?”
“是,奴婢正是阿寻。”宋寻低头应答,显得自己胆小怕事。
“案发当晚你为何不在书房任职?”徐浪声音严肃,眼神凶狠。
宋寻瞄了一眼,似被吓到又赶快避开,“夫…夫人当时看天色已晚,就…嘱咐奴婢先回房了。”
“说谎!”突然拍桌高喊,声音狠厉。
“扑通”一下,宋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子被吓得发抖,正好,这下一句话不说都有理了。
训南竹看徐浪又在假装吓人,和郎千瑜默契对视一眼,为这个小丫鬟在内心默哀。
“少卿,我和褚泽聊完啦!”契兰索蹦蹦跳跳跑进房里,欢快地声音打破了特意制造的焦灼感,她看到徐浪又在“吓人”,笑容瞬间消失,“鹅”地一声,立马转身跑出去。
“站住!”
徐浪叹气,“回来。”
半步踏出房门的契兰索收回已经迈出的左脚,将褚泽的证词放在他手边,便小跑到训南竹身后装鹌鹑。
打扰领导唬人,真是尴尬。
宋寻趁乱瞥了一眼徐浪,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他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宋寻,她立马低头移开视线,徐浪嗤笑一声,伸手拿起褚泽的证词看了起来,宋寻不敢抬头,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还真是本官错怪你了。”徐浪瞧着褚泽的证词上写着,当天确实让书房的丫鬟先休息去了。
他向朗千瑜使眼色,朗千瑜心领神会,严肃问道:“说说你平常做什么吧。”
宋寻又装模作样,哆哆嗦嗦地回答自己每日在书房的工作,真是好一朵柔弱无害的小白花。
“这么说你平日能接触到很多与许大人交往的人?”
“只是引人去到书房,并无过多接触。”
郎千瑜与其他三人交换眼神,又问道:“那有没有和许大人交恶又或者频繁接触的人呢?”
“交恶?”她摇摇头,“没有,没有,老爷人很好,并未听说和人交恶。”
“那……常常接触的呢?”他引导着话题。
宋寻心想:呵呵,频繁接触的有,但是能这么轻易就说吗,轻易说了你们又不信。
她面上露出难色,旁人看来像是欲言又止,“没……没有。”
徐浪又充当坏人角色,“快说!”
又得装作被他一声怒斥吓跪在地,好在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宋寻现在只想挤出几滴眼泪。
“再不说就上刑。”
话音刚落,就瞥见两个人拿着夹板进来,立在身侧。
宋寻还没挤出眼泪,就被人扶了起来,是训南竹,她语声温柔,和那天问话时的距离感判若两人。
“你别怕,我们大理寺不会像州府衙门那般乱动刑,只要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就不会上刑的。”
作为监察御史的宋寻觉得,你们大理寺确实比州府衙门公正些,要是真给她动刑,就等着御史台的弹劾奏折被陛下劈头盖脸地扔给你们寺卿吧。
“快说。”徐浪就像个复读机一样,又重复一遍。
她委屈地看向训南竹,“老爷确实常和一个男子见面。”
“男子?你知道是谁吗?”
宋寻摇头,又快速说道:“但是我记得他很胖,衣着华丽,每个指头上都戴着戒指。”
“就这些?”徐浪语气正常,抱胸问道。
“就这些。”她点点头,眼神坚定。
他们让契兰索送她回去,她路上和宋寻说笑,“哈哈,我们少卿比较喜欢吓人,虽然有时不像是演的。”
“哎呦,手怎么这么凉,你回去喝点姜汤热热身子,定定心神,被他那么一吓,天还这么冷可别得了风寒。”
宋寻嘴上说着好,用力将她的手从契兰索紧握的双手中抽出来,在心里已经把徐浪骂飞了。
要不是得演他,她用得着跪来跪去的吗?刚开春,寒气未散,手被地板冻得冰凉。
回了房,契兰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宋寻看出来这个胡人姑娘想和她聊聊天的,但是她还有事只能先将她支开。
褚泽倚在靠枕上,盯着敬织给她点香,香烟袅袅,细丝游走,如同她的前程虚幻缥缈,如丝如线。
突来一阵凉风将烟线搅地天翻地覆,褚泽也清醒不少。
她从床上下来,欲拜见宋寻,“宋御史。”
却被宋寻又扶到床上,“夫人好生休息,别见了风。”
褚泽想起,她现在得扮演一个丈夫去世而伤心过度的贵妇人。
虽然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她和许成禄没有感情,她是被吴王安排到许成禄身边负责监视他的。
近日,荣王宴请许成禄意欲拉拢,吴王得知后大怒,他本就因为内奸告密而失去皇帝的信任,许成禄又在此节点与荣王交往,吴王便想料理了他,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褚泽就接到了毒杀许成禄的消息,吴王承诺,事成当晚会将褚泽送走,给些金银让她换个地方生活。
当日来的刺客其实就是送走她的人,不过是要送她去黄泉路。
褚泽深知吴王不会留她一命,可若是投靠荣王,荣王能留她性命吗?
荣王知道她是吴王的人,两方积怨已久,就算是她带着证据投诚,以荣王的性子能留下她就见鬼了。
所以她找到了丹阳公主,兴许事情能有所转机。
公主拿到褚泽的密信,同意救她一命,不过要用许成禄贪污证据来换,褚泽答应了,之后公主就让潜伏在许府的宋寻来传递消息。
宋寻的想法是,要想让陛下有借口彻查官员买卖官爵,贪污受贿,必须要将许成禄的死闹大,越大越好,如此只须留下线索,查凶杀案的官员就借机将贪污之事呈报给陛下,陛下顺势下旨查案,何惧贪污之臣转移注意的进言。
站队吴王的冯澄就是贪污受贿的重臣之一,陛下想要处理他,私下收集证据已久,只须一个时机,就能让他落马。
如何将许成禄的死闹大呢?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多到瞒不住。
吴王给了褚泽一包毒药,让她下在许成禄的点心里,确认他死后,放出信号,刺客就会来接她。
宋寻让她将计就计,依旧去送糕点但是并不下毒,而是用迷药迷晕许成禄,等他快醒时,给刺客信号,刺客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此时褚泽在外大喊,众人赶来便会目击刺客逃走。
公主会派人在暗处保护褚泽,防止她被刺客伤到。
到时再联系京兆尹,让荣王误以为是褚泽在向他投诚保命,京兆尹便会保护褚泽不被吴王的杀手暗杀。
若是过来问话,褚泽也只装作伤心难过糊弄过去,荣王不会太着急,第二天他们就会被陛下派来的官员全权接替,褚泽作为重要证人,外人想接触她比登天还难。
宋寻与公主商议此事时怀疑过陛下是否会查到底,公主打包票绝对要查到底。
“上个月递上去的户部开支让父皇对冯澄相当不满,听大太监说,一整晚都没睡好。冯澄从先帝时就开始揽财,父皇对他积怨已深,这次他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