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被隔绝在画廊的玻璃门外。
盛星瑶第三次调整呼吸,黑色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声响。
她抱紧怀里包裹的画册,指甲在粗糙纸面上压出月牙形的凹痕。
中央空调的冷风扫过后颈时,红木办公桌后的男人刚好合上她的作品集。
“盛小姐。”张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三角眼扫过她的锁骨,“下个月的展位都排给国际新锐艺术家了。”
画册落在玻璃桌面发出"啪"的闷响。
盛星瑶看着自己精心装裙的水彩画被推回来,颜料在亚麻纸上凝固成尴尬的色块。
三个月前巴黎美院导师的推荐信此刻正在包里发烫,那位银发老太太用花体字写了一句话—二十一世纪最动人的色彩魔法。
“听说张总上个月刚签了美院大三的学生。”她按住画册边缘,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
空调出风口突然发出嗡鸣,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翰肥厚的手掌拍在公文包上,镶钻袖扣在射灯下晃出刺眼的光“现在的藏家就爱买故事,你这种学院派的话.....”
他忽然倾身向前,雪茄味混着檀香冲进鼻腔,“不过要是愿意签十年长约,每幅画抽七成佣金。”
后槽牙咬得太紧,牙龈渗出铁锈味。
盛星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眉心漫出来,像破茧的蝶挣开皮肉。
等她反应过来时,张翰头顶已经浮出半透明的气泡——那是他西装革履包裹的龌龊心思,正滚动着血红数字:三千收画,五万转手卖给城中新开的网红画廊。
“砰!”画册撞上玻璃展柜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盛星瑶看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话——真正的画家要像狐狸般狡黠,在颜料盒里藏把解剖刀。
“真遗憾。”她抽出被压皱的邀请函,鎏金字体在冷光下流淌。
“法国大使馆文化参赞本来要带藏家团来开幕式。”对方即将碰到她手背的肥指上。
张翰缩回手的动作带翻了茶杯,褐黄茶渍在合同上晕开污迹。
他盯着邀请函右下角的印记,喉结上下滚动三次,像吞了颗发霉的核桃。
窗外有跑车轰鸣着掠过,轮胎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档期嘛......”他掏出手帕擦拭额角,"其实可以调整。”
盛星瑶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册边角。
那些藏在气泡里的肮脏交易突然扭曲成漩涡,太阳穴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她看着张翰从保险柜取出的合同,忽然发现对方西装后领沾着抹嫣红——是某位女画家唇釉的颜色,还是昨夜应酬时蹭上的红酒渍?
玻璃门在这时被推得叮咚作响,穿香奈儿套装的贵妇抱着吉娃娃走进来。
张翰递合同的手在空中凝滞半秒,这个曾在拍卖会上把赝品说成遗作的奸商,此刻竟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玻璃展柜映出贵妇镶嵌水钻的指甲,正轻轻抚过吉娃娃的蝴蝶结。
盛星瑶看着张翰僵在半空的手,那些在气泡里翻涌的数字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每幅画作收购价后面都跟着六个零的转售价。
“三千块收我的《星夜潮》,转手卖给城南画廊五万。”她突然按住合同边缘,亚麻画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空调风掀起张翰稀疏的刘海,露出渗着油光的额头,“张总上个月用这招骗了三个美院毕业生吧?”
珐琅茶杯"当啷"撞上保险柜,深褐茶渍在烫金合同上晕出地图状的污痕。
三个画廊助理同时抬头,穿香奈儿的贵妇抱着狗后退半步,水晶指甲戳进狗毛里。
“你......你胡说!”张翰的鳄鱼皮公文包摔在地上,镶钻袖扣滚进展示柜底部。
他肥厚的手指指向门口监控,"我这里可是有摄像头的!"
盛星瑶抽出夹在画册里的手机,巴黎美院的推荐信背面粘着微型录音笔。
导师苍老的法语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真正的艺术家要学会在画布上藏匕首。”她故意把屏幕转向贵妇,“您觉得这声音值不值得卖给艺术周刊?”
吉娃娃突然发出尖锐的吠叫。
张翰扑向桌面的动作带翻整盒雪茄,深棕色烟卷滚落在盛星瑶脚边。
她后退时高跟鞋碾碎半支雪茄,薄荷味的烟丝粘在鞋跟上,像条扭曲的绿色蜈蚣。
“这些画还给我。”她扯过纸包裹的画册,画布在拉扯中发出裂帛声。
张翰头顶的气泡突然炸开,血红的数字溅落在水晶吊灯上,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玻璃门撞上风铃的瞬间,蝉鸣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盛星瑶踉跄着扶住路灯,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砸在柏油路上发出脆响。
她盯着屏幕裂痕里自己苍白的倒影,突然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黑色迈巴赫车窗降下时,莫宇轩的银灰领带正被夏风掀起。
他腕间的百达翡丽折射着正午阳光,表盘上的月相纹路与盛星瑶画册烫金边沿重叠成奇异的光斑。
“需要帮忙吗?”男人指节敲在方向盘上,尾音带着慵懒的上扬。
后视镜里映出他英挺的眉骨,却照不见西装口袋里正在震动的手机——那是秘书第七次提醒他股东大会即将迟到。
盛星瑶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颈间被汗水浸湿的珍珠项链。
莫宇轩闻到她发梢的味道,混着画廊里带出来的檀香,像幅打翻颜料的抽象画。
“谢谢,不用。”她弯腰捡手机时,画册里掉出半张撕碎的合同。
莫宇轩瞥见“十年长约”的残破字迹,指腹无意识摩挲方向盘上的胡桃木纹路。
蝉鸣突然静止的刹那,车载香薰溢出雪松冷香。
盛星瑶转身时裙摆扫过车门,莫宇轩看见她后腰处蹭到的水彩颜料——是普鲁士蓝混着威尼斯红的奇异色调,像暴风雨前的海平面。
迈巴赫重新启动时,车载广播正在播报城南新画廊开幕的消息。
盛星瑶站在公交站牌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推荐信的火漆印。
碎裂的手机屏幕映出37路公交车的倒计时,还有她眼角未褪尽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