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的冷气扑在盛星瑶的后颈时,她正把推荐信碎片拼在工作室的玻璃茶几上。
调色刀划过胶带的声音,空调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她手背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陈总,您看这幅《潮生》的笔触……”第二天下午,盛星瑶把平板电脑转向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茶几下压着她连夜整理的企划书,第三页折角处还沾着昨夜的咖啡渍。
陈老板摩挲着青瓷杯的边缘,目光扫过屏幕上翻涌的蓝紫色海浪。
他的铂金表带每隔五分钟就会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正好落在盛星瑶正在讲解的PPT标题上。
“很有灵气。”当盛星瑶展示到第七幅作品时,陈老板终于开了口。
他放下茶杯时,瓷器与玻璃的碰撞声格外清脆,“不过当代艺术市场很难。”
尾音消失在空调出风口的噪音里,手指无意识地把企划书往离自己半寸远的地方推了推。
工作室的监控录像后来显示,那天下午陈老板总共看了十七次手表。
当他第三次整理西装前襟准备起身时,盛星瑶突然掀开了墙角蒙着白布的油画。
暴雨般的钴蓝色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
三米高的画布上,被解构的鲸鱼骸骨悬浮在漩涡中心,丙烯颜料堆砌出的磷光在黄昏中流动。
陈老板伸向公文包的手悬在半空中,领带夹上的碎钻映着画中幽蓝的光。
“这是为画展准备的核心作品。”盛星瑶的声音透着沙哑,“您刚才看到的《潮生》只是它的序章。”
陈老板离开时带走了企划书,但没带走那杯只抿过一口的茶。
盛星瑶数着电梯下行显示的楼层数,指尖还沾着方才演示时蹭到的蓝颜料。
茶水表面浮着的枸杞已经沉到了底部,像某种无声的隐喻。
三天后的暴雨夜,林悦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冲进工作室,黑色伞骨还在往下滴水。
“王明远下周回国办讲座。”她把湿透的邀请函拍在调色板上,颜料溅到了字体上。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老头是陈老板读研时的导师。”
雨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奇异的图腾。
盛星瑶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发梢还沾着为赶制新作熬出的松节油味道。
画架上未完成的《惊蛰》在雨声中颤动,靛青色的雷电劈开混沌的云层。
王教授的办公室飘着香薰的味道。
盛星瑶捧着作品集站在红木书桌前,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老教授用裁纸刀划开纸袋时,刀锋与画框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构图太满。”戴着老花镜的学者突然敲了敲《潮生》的电子稿,“你看这个浪尖的弧度”钢笔尖戳在平板屏幕上,划出一道冰裂般的蓝光。
林悦的电话在盛星瑶走出美院时响起。
“怎么样?”背景音里混杂着时装秀场的喧闹。
盛星瑶望着柏油路上自己的倒影被车轮碾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带上的颜料结块。
地铁报站声淹没了回答。
盛星瑶把脸埋进浸围巾,背包侧袋露出半截被捏皱的讲座笔记。
第三页空白处有王教授用红笔画的问号,墨迹在雨天洇成了血滴的形状。
工作室的夜灯在凌晨两点突然熄灭。
盛星瑶摸索着去够电箱时踢翻了洗笔筒,液体在地板上蔓延成奇异的形状。
备用灯泡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手机屏幕跳出陈老板的未读信息,通知栏里还挂着画廊场地续租的催款提醒。
当手指按上王教授办公室门铃时,盛星瑶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门后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某种熟悉的眩晕感顺着金属门把手爬上她的腕骨——就像每次强行使用那个能力时的前兆。
盛星瑶指节抵着发胀的太阳穴,视网膜上突然炸开细密的金星。
办公室门把手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恍惚间看到王教授翻动教案的指尖沾着松节油——这气味分明来自她自己今早擦拭的调色板。
“您担心新浪潮会冲垮传统堤坝。”她脱口而出时,喉咙泛起血腥味。
老教授裁纸刀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瞳孔收缩成两个墨点。
檀木镇纸压着的宣纸上,未干的“守拙”二字洇开墨痕。
盛星瑶扶着椅背稳住身形,指甲掐进掌心的月牙痕泛着青白:“但您书房挂着吴冠中先生的《双燕》复制品。”
她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的婚戒微微转动了半圈,“水墨线条与几何构图,三十年前也被称作离经叛道。”
空调出风口发出呜咽。
王教授摘下老花镜擦拭的动作持续了整整两分钟,直到窗外的蝉鸣刺破凝滞的空气。
他忽然用钢笔尾端敲了敲《惊蛰》的电子稿:“说说你对皴法变形的理解。”
三天后,盛星瑶站在陈老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她将烫金推荐信平铺在胡桃木桌面,第五行“破立相生”的评语被正午阳光镀上金边。
手机屏幕显示着五分钟前收到的场地续费通知,倒计时还剩47小时。
“王老居然给了A级评估?”陈老板摩挲着铂金表带的动作比上次快了三分之一拍。
他翻开企划书时,袖扣在纸页投下的菱形阴影恰好遮住成本核算表的赤字。
盛星瑶按下太阳穴突跳的血管,指尖点在数据可视化图表上:“青年艺术家联展的客流量同比上涨210%。”她闻到对方古龙水后调泛起微弱的焦糖味——这是动摇的信号,“而我的《潮生》系列在社交媒体已有17万次话题讨论。”
陈老板起身整理西装前襟的动作停顿了三次。
当他第三次抚摸青金石袖扣时,盛星瑶突然将手机横屏推过去。
屏幕上是王教授在讲座现场的照片,背景大屏幕正展示着《惊蛰》的局部特写。
“这是昨天央美论坛的直播画面。”她听见自己声音里掺着松节油般清冽的笃定,“您三年前收藏的赵无极版画,上月刚在苏富比拍出预估价的1.8倍。”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陈老板的鳄鱼皮公文包依然敞开着。
他第八次调整真丝领带结的瞬间,秘书敲门提醒董事会即将开始。
盛星瑶收拢文件的手指稳得惊人,却在触到那张夹着枸杞茶渍的场地租赁合同时,被纸缘划破了指腹。
电梯数字跳动的红光里,她望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血珠渗进合同扉页的“惊蛰”二字,在夕阳下变成跳跃的赤金。
远处传来雷声闷响,不知是春日的最后一道惊雷,还是暴雨将至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