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今日几乎一刻不得闲，午后匆忙只买了个饼子啃，又去了市集和城中的七珞互助会，干完手上足足一贯钱，这买个屁。

    她只得又朝市集走去，路过城南时，人挤人围成圆桶一样，里面骂音不绝，她仗着身量高，左挤挤右挤挤挤到了第一排，看见沈机在中间蹲下抱头，幻姬在左，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在右，那大夫长得长眉善目，唇边蓄须，嘴唇颤抖想要昏过去一般，只你你你地说个不停，偶尔才能蹦出几个四字成语，什么人尽可夫，不遵妇道之类的。

    幻姬反倒蹦的老高，她是蹦着骂的，眉眼凌厉，颊生艳光，胸前随着一跳一跳颤动不停，是很活灵活现，很有生命力的一种美。但赵元青这样想，旁的人可不是，沈机这济生堂靠近南城门，这是淅川终日开着的，每日别州的、散居山野朝市集去的，尽都走这个门，有的男人看得眼睛发直，张着嘴瞪着眼，肚子还大大的，跟个□□一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四十来岁的老大夫很快得到众人支持，有人在人群中仗着人多开始声讨幻姬，这个说什么你不风骚，你穿成如此，哪个说什么人家是大夫，如何能瞧得上你，还有后头也不知谁大嚷了句给我也瞧瞧！人群中又不知谁笑嚷了句，你小子可把持不住这娘们，找你老子来试试吧！

    众人哄堂大笑。

    沈机反倒起身骂道：“滚！都滚！”

    这是波澜卫也来了，白露身披银甲一身武将打扮，先瞧了一眼赵元青，嘀咕了一句怎么回回一有事都能瞧见你。

    又不耐一扬英眉朝身后吩咐道：“给我把那些嘴贱的抓起来，送到七珞府去让白戚挨个抽。真他爷爷个烂……的，天天给我找事。”

    人群四散，有心虚的要溜，赵元青立刻逮了两个尤其嘴脏的，一脚绊倒后拎着衣领喊道：“他俩，他俩嘴贱，我听见了。”

    有几个波澜卫的女吏接过带走后，白露站到沈机面前轻轻松松一拎，问道：“站直了，你这济生堂，为何天天不消停？”

    沈机还没待说话，那四十来岁的大夫却颤抖嘴唇道：“白、白——”竟晕过去了。

    沈机连忙扶他扎了扎针，白露转向幻姬道：“我断不明白你们这些事情，只负责抓人，你也不是头一回了，这得劳烦你们跟我走一趟。”

    幻姬明眸一弯，继续蹦着高地骂道：“走就走，老娘怕这老骚猪不成？”

    她口中污言秽语就没停过，赵元青听着心生怀念，啊……是熟悉的乡音。她虽然不怎么会骂，但被骂过。

    在这淅川乍然听到，竟然觉得十分亲切呢！

    “你先别横声，得交保金，找淅川的保人和状师一起帮你辩护的。得关一宿，明日审。”白露对幻姬说道。幻姬听罢立刻看向赵元青。

    “……”赵元青立刻别过头。

    “你不想管我吗？总该还我人情吧？前些日子，你把我拎出去救人的时候，可没问过我的。”她睁大眼问赵元青。

    “……我、我也不是不管，但我嘴笨啊！我还没你能说呢。”

    幻姬得意一笑道：“哈哈，那是自然，老娘在琼州可是一夜连骂过三个龟公的。”

    赵元青也是没懂，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想想办法，你、你先去。我肯定不白让你帮我忙。”

    又看向白露问道：“必须要淅川人吗？”

    白露惊讶回道：“对啊，不然淅川如何赚银子？你在淅川，就是走一步，也要银子的。你脚踩的砖，都比旁的州贵，你给我爱护点。”

    她默默挪了挪，挪到草皮上。

    白露灿烂一笑，说道：“岑河边的草不能踩，一两，这今年新修的，我知你今日没银子，明日寅时去找七珞府报道时交银子领衣服，看在咱们旧相识的地方，我把青园前后的街道垃圾交给你。”

    “……赵元青！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我都知道。”幻姬恨恨怒骂。

    “别废话了，你最近总闹，你自己说说，我抓你几回了？”白露看向幻姬，幻姬立刻闭口不言，等白露把人带走，赵元青看向沈机尴尬一笑，指着城中说道：“我、我去找人帮忙。”

    沈机冷笑一声说道：“赵元青，你少作怪，我不喜欢你了，你没我医术重要，乐色！”他恨恨走到半途又停驻，赵元青又听他紧绷着的声音传来道：“你、你生病可以找我，我从前想错了，你当我没说！”

    随后跑回济生堂，走到门口时还被绊了了一下，扶着门框才能稳住身形。

    她朝青园走去，她现在搞不懂她是不是江州人，从前户籍是在墨八那小院的，后来燕椿和迁没迁，她也不确定，反正没问过。若是她是，她可以为幻姬作保，然后只要找个状师就行了。她得先问问燕椿和。

    还有，她没正经读过书，她可能……可能不太行，她得打个稿子，背下来。

    等进了青园，她反倒先瞧见墨八和张同和，还有蘅夏舒舒服服地在燕椿和书房外面阖眼晒太阳，这三位身下都铺着软垫，一副人生至高享受的模样，赵元青连忙一本正经地路过，墨八阖着眼，四肢大敞喊道：“啊？这不是我的元青兄弟吗？来，给我捶捶肩。我还纳闷今日为何没瞧见你。”

    蘅夏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哎，不礼貌了，小八，让我来瞧瞧白露刚刚给我递来的偃鸟中写的什么？”

    张同和也阖眼道：“徒不类师啊。”

    “……”张同和其实还好，蘅夏嘴碎，墨八刻薄，这俩凑一起，真是绝了。赵元青叹了口气，憋憋屈屈地踢了墨八一脚，让他挪了挪，自己才坐他垫子。

    “天呐！你们瞧瞧，赵元青要当保人哩！”蘅夏把那纸条递给墨八，墨八没看反而说道：“刚不是看过，我不用告假，我明日刚好去那边。”

    真是千般愁绪无从说起啊……赵元青又叹了口气。

    “你不必愁，明日不用扫街，淅川这边有钱好办事，拿十两银子给我，我给七珞府就行了。保人的事情我可就没办法了，我和那女子不熟，实在没法子保。”墨八懒洋洋开口道。

    赵元青轻轻推了推蘅夏，她知道蘅夏也帮忙修过淅川的法条，蘅夏被推的扭了扭，懒散开口道：“明日我是陪审，所以白露才给我递的条子。我保不了的。这小事，最多不过那女子被赶走，几月不能来江州而已。”

    “我不行，我不方便，我很少出现于人前的。”张同和连忙道。

    “……我问问如何做，需要什么手续，有状师推荐吗？”她继续推蘅夏。

    “拿你户籍册，今日交银子去，然后领状纸，再去找状师，陪状师一起去找那女子问清楚情况，剩下的交给状师就行了。不过淅川的好状师……”蘅夏踢了墨八一脚。

    墨八吃痛怪叫一声才说道：“淅川的好状师都是人家家养的，哪有野生的好状师，元青，若是你偏要只能自己做，七哥也没办法保，我们实在是同那女子不认识。万一她有问题，我建议你也别保，她三月后可以再来的。你保了，还得连累你。姓白的那帮人，疯狗一样，见你向着外人，还会针对你。那大夫拿的是淅川户籍，是济生堂的常驻大夫。”

    蘅夏又踹了他一脚，只是这次没踹到，墨八大叫道：“夏姐，还好我早有防备，我帮我元青兄弟说话，再对不过！她自己又不是查不到？”

    “元青，那女子有前科的，我不建议你保。大概三年前，她自沧州来时，勾引过城北李家的大公子，骗身骗心又骗银子，最后跑路。后来是李家自己说不追究。但若不是那日她当街救了孕妇，白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早被赶走了。行了，特意等你的，我们还有活，先走一步。”

    墨八起身指了指垫子道：“帮我收了啊，我可不白给你消息。”

    蘅夏也起身，拍了拍她，三人朝她告辞后，赵元青等他们走远了，才收起垫子，挨个拖回阁中。

    一进书房，燕椿和不高兴地问道：“你就瞧不见我吗？我在窗旁站着，看你许久。”

    “没瞧见，感觉到的，幻姬被抓了，让我当保人，我问蘅夏一些流程。”她走过去蹭蹭他。

    “心情有好些吗？”他起身摸了摸她的脸问道。

    “好多了，果然做些事就好了。”她坚定点头。

    “可我不高兴呢，待会你又走。况且你替她作保，输了至少要被打五鞭的。”他幽幽怨怨道。

    “……”她惊讶望他。

    “幻姬同你毫无关系，你就肯替她作保，并且只是为还人情，对于七珞府的人来说，你是在帮外人，她们会觉得你对淅川毫无感情，她前案未销，你很难赢。除了你，没有人会为幻姬作保，没有人会为帮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而舍弃淅川的户籍。元青，这是我建立的秩序。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好的状师帮你，你只会遇到骗子，他们打包票，信口开河，次日在庭上胡言乱语一番，收银子走人。那些人不会有愧疚感的。”

    “我不舍得你挨打，所以，我给你找个状师，如何？”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

    “……为何我不能自己找？我有银子的。”

    他笑意加深道：“好元青，真正好的东西，用银子是买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