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上午9点,地铁的倒数第二节车厢里还有些空位,阳光很好,但不适合打工人补觉。
汪九朋靠着有光的一侧车窗疯狂打字,通勤路上出的汗此时被车厢的冷风吹着发寒,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断地深呼吸,闻着车厢里隐隐约约的汗臭味和空调风的霉味,压制着恐惧,地面上,无数窗外建筑物和植被的倒影从她的影子里穿过。
“轰隆······轰隆······轰隆······白鹤路站到了,请······”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把跟着手抖动的手机用力按在挎包上,飞速地点击着提交按钮。
可直到那犹如死亡通告的报站声结束,页面都没有跳转,她没能提交成功。
“这破网。”汪九朋小声咒骂一句,抱怨但不想打扰正在休息的人。结果一低头就看到她的拖鞋往外倾斜,带着两只脚一起。
“咚!”
“嘟嘟嘟。”地铁门开了,进来的乘客上一秒还在吐槽着这门又没有对齐,下一秒看到倒地的女孩都慌乱起来,赶紧打电话报警,也有去喊乘务员的,但是谁都不敢贸然上去查看。
守在汪九朋身边的热心群众也没有去动她掉落的手机,手机正面朝下,阳光又覆盖了手机光反射到地面上的那一丝丝亮,自然也就没人看见朝下的那一面在飞速的闪动着。
她刚刚打的那些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横截面铲了起来,先是边上翘起来一点,卷了起来,打了个滚儿,消失了。在周围人慌忙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手机里的这些字被飞速铲除,等到警察翻看的时候,只剩下了这几天要交稿的信息。
“滴滴滴。”地铁门终于关上了。
一开始这节车厢的慌乱还没有传出两个车厢外,被人墙挡住的人们还在休息,聊天,玩手机。但消息很快传到了中部的车厢,感受到这车停顿过久的女人问着左边的短发女孩:“咋了这是,这都停了快10分多钟了吧。”
短发女孩只戴了右边的耳机,左边的被她捏在手里。直直地看着远处车厢,笑着开口道:“大概是,故障了吧。”
女人顺着短发女孩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密密麻麻的人,什么也看不到。
汪九朋在网文界平平无奇,追潮流写了虐文后有了点起色就一直写了下去,虽然也尝试过其他的,但实在没有水花,又回到了虐女的舒适区。
她自己也觉得神奇,从情感上讲她很反感自己写的剧情,但是从理性和直觉方面她又能很丝滑地去打压、折磨、虐待自己的女主们,并能够预估到将收获怎样的物质奖赏。
她是那样地厌恶着那些男主们,莫名的写得形象很立体,仿佛她真的深入了解过这些人,可一写到火葬场剧情,稍稍描写了一丁点男主的悲伤,她就心痛难忍,赶紧结束了这一段。
不过汪九朋个倒也没有很纠结,挣钱嘛,不寒碜。甚至会在路过的读者啐她两句的时候暗笑着在心里附和,然后继续半刺挠半麻麻地沉浸在广大受众的喜爱中。
4:25,汪九朋平时起床溜达的时间,但是还没睁眼,听着淅淅哒哒的雨声,她在心里默默取消了晨练的计划。汪九朋深吸了口气,感受着床头的安息香脂的味道从鼻腔充盈了整个脑子,缓缓翻了个身,右躺着,盯着斜上方的小方镜,开始思考小说细节。
汪九朋在独处时喜欢自说自话,小学的时候开始的,一开始是听英语磁带,跟着仿读,那时候没有录音设备,她就幻想着有另一个自己,长得比自己更高一点,旁听着自己的发音。后来妈妈从姥姥家拿回来个DVD和一些音乐的,动画的碟片。
虽然电视机显示不出来画面,但能出声。
虽然动画片都是非汉语的,但是学校阅览室很幸运的有那部柯南的漫画。每周三下午两点放学后汪九朋都会直奔阅览室,3个半小时的时间足够小孩子记住好几集的剧情了,5点半学校关门后她飞奔回妈妈的员工宿舍听DVD,幻想着和另一个自己演了起来。
就是可惜只有日语的漫画,其他的语言她只能当写作业时候的背景音了,时不时跟着哼唧两句,意外的学会了弹舌,还在后来兼职的时候小小地装了一下。
不过那时候的汪九朋只是觉得很好玩,而且有些词汇,句子的发音很亲切。
直到长大后开始写小说,发现和自己对话有助于思考,就一直没改了。
想到杨万化,这位新倒霉蛋······啊,不是,女主。
汪九朋忍不住笑了下,又喃喃道:“还好还好,做我的女主倒也没那么倒霉。”
“哈,是吗?”脑袋后突然传来嘲讽的反问声。
“啊!”汪九朋尖叫着猛得一回头,看到自己靠着床头柜半躺着玩手机,手机光还打在脸上,本来还迷糊的脑子瞬间被吓清醒了,弹跳起身,结果被被子一绊又摔了下去,头磕在床头柜上,眼前一黑。
4:23,因为生物钟已经醒了的汪九朋还没睁开眼,先深深吸了口混着安息香带着点湿意的空气,让突突突的神经缓和下来。她刚刚做了个超级逼真的梦,以至于第一反应就是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够到手机后按下开关,屏幕上鲜艳的党徽和下方那句“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让她有了勇气。
慢慢用被子捂住头,包裹得仅剩俩眼珠子,慢慢地转身。
好,除了黑屏的电脑,空荡荡。
缓缓吐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更文,要不是赛道不对,她都想把刚刚那梦写书里了。
4:29,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杨万化的倒霉故事继续,不过汪九朋没敢再笑了,不知道为啥心里毛毛的。
杨万化,《燃情》女主,父母双亡,舅狠婶毒,奋发向上,一个在男性世界里打拼的商业奇才,偏偏幼时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商业上杀伐果断,情感里却细腻敏感,患得患失,遇上了浪子型男主后更是虐身虐心。
当下是男女主第一次分手后,男主滥交女主买醉,也是这个时候男主发现自己虽然身体上能得到满足,但心里却空落落的,从而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女主的。
汪九朋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滥交的情节改掉,最近女性意识正在崛起,自己的一些老读者都开始抗议这些剧情了。从前还能用现实向这块遮羞布挡一挡,结果上一篇男主本来曾是瓢虫的,被个姐妹喷道,“如果真的是现实向,那男主的聘礼应该是小艾,小梅,小疣和小淋啊”
不得不说,汪九朋第一反应是这姐妹真有才啊,随后看了下评论区的风向,默默改掉了。
她只是来挣钱的,不太想产生过多纠纷。
时代变了,以前她让前期极为优秀的女主“跪迎”男主,都会被好这口的读者主动找补,现在男主精神出轨一下都会被避雷。
没办法,汪九朋只能把更多的女性的精神品质堆叠到男主身上,再把女主的性格缺陷再放大,合理化他的伤害,论证她的活该,勉强维持了平衡。
“唉······好难啊”汪九朋捂眼,短暂逃避一下,耳边雨声渐小,湿润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的味道。
汪九朋拿开手,看了眼左手边香几上的电熏炉,从抽屉里拿出那张锡箔纸,裁了个小圆片,放到炉子里,顿了下,从一旁的架子上挑了点没药和乳香投进去。
她本来想着直接喷点史诗女士的,又觉得这湿湿的水汽被后面那辛香料一冲,太可惜了。
炉子的温度升得很快,香气很快就丝丝缕缕得把汪九朋包裹住,仿佛一个屏障。
汪九朋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乐观道:“不就是挨骂吗,这么些年又没少过。”随即默默地把滥交的剧情改了,“能少点还是少点为妙。”
渐渐的汪九朋自动屏蔽掉了窗外的雨声,鼻尖的香味,电脑旁的光亮,完全沉浸在了屏幕的剧情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比脑子反应更快的是感知外界的五官。
她闻到了咖啡的味道,她听到了像图书馆和咖啡厅里那种人声白噪音,她感受到了指尖被冻到发痒的钝痛,她承受着长发坠着头皮扯着脑瓜的烦闷,这最后一点让她意识到了这绝不是自己的身体,自从小学跟人打架被扯头发影响发挥后,她头发就没超过锁骨了。
汪九朋想抬头,却不受控制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手同样在敲打键盘,屏幕却一片模糊,完全看不出在写什么,她只能用余光去观察其他信息。
这具身体的无名指戴着戒指,有可能结婚了,围巾是粉紫色的,比紫霞绡的明度高些,衣服却是纯黑的。
要是汪九朋的面部能动,看到这眉头就皱起来了,这啥搭配啊,也太不和谐了。
注意力从“自身”转移到周遭,这才惊觉隔着电脑,对面还坐着个人,只是之前一直被屏幕挡住了。
对面男人上身衣服黑,脸白,一动不动,但是看坐姿仪态,汪九朋觉得他脸应该拾掇的还行,努力想用聚不了焦的瞳孔看清男人的脸,因为用力,太阳穴附近的神经一抽一抽的。
下一秒,眼珠子突然能转动了。
突然聚焦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是很帅,但是汪九朋更觉得害怕,因为在眼珠子能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对面男人的眼珠子左右颤动了两下,本来涣散的眼神瞬间集中到自己这。
他们的眼神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