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缓缓睁开眼,窗外竟下起了大雪。
遥龙镇的清雪工作一向很及时,但苦于整个镇子也不过五台清雪车,还是近几年好不容易搞来的。更别说今天雪下得格外的大,清雪车刚推过去没多久,路上又会积起一层雪花。
骆绫怡和贺遥按昨日的安排,今天应当去各个预计作为卖点宣传的景点考察一番,照些宣传照片来,贺遥加入了大学的摄影社团,随身带着价值不菲的相机,这次更是势必要拍出一些“让游客看了一眼就想赶紧扛火车来实地游玩”的照片出来。
走在路上,骆绫怡好奇问道:“你昨天和曾老板都聊什么了,那么晚才回来。”
贺遥摸了摸鼻子,深思熟虑了片刻,尬笑几声:“其实我喝断片了……”
“……”骆绫怡无语凝噎。
早知道就该昨晚从这个睡着的的人嘴里把话撬出来!
第一个考察的景点,是遥龙河。
遥龙河每年冬季都会结出厚厚的冰层,随后,遥龙镇的居民们会自发地圈起一块靠近岸边的冰面,把上面的积雪清除干净,用作平日消遣娱乐的“小广场”。
有人会带着爬犁来玩,条件稍好些的人家甚至会买冰刀在上面滑上两圈,小孩子喜欢在冰面上打滚、跑跳,就算摔倒了也别有趣味。
目前骆博文就正在冰面上撒着欢呢。贺遥则掏出了他的宝贝相机,端详着构图和光影,准备拍出一张海报级别的宣传图。时间尚早,河边并没有几个游玩的人。骆绫怡坐在岸边,等着贺遥拍摄完毕。
为什么我总会梦到这条河呢?
遥龙河,据说是有人曾在这条河里看见有龙翻滚,因而得名。遥龙镇是个很无趣的小镇,无聊到就连一条河都可以成为大部分居民日常消遣的来处。有人喜欢来这儿钓鱼,有人喜欢来这儿野餐,有人喜欢来这儿游泳。骆绫怡念书期间,每逢盛夏,学校总要花费大量精力在“防溺水宣传”上。原因无他,几乎每年都有人在遥龙河失去生命,大部分都是来河边结伴游泳的孩子。
也因此,每年夏天长辈们谈论起遥龙河,话题基本都是“今年谁家孩子出意外了”。更有些长辈称遥龙河里“不干净”。
骆绫怡无端叹了口气,其实她本应该不信这些东西的。
远处,骆博文正在冰面上玩耍着。为了防止人们去了河面中心结冰不牢固的地方,有人用彩色的小旗子圈起了可以放心游玩的地方。骆博文抬起头看了远方一眼,隐约注意到了什么,突然钻出了划定的安全范围,往远处跑去。
骆绫怡回过神时,骆博文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她赶紧冲骆博文喊道:“骆博文!回来!你去那里干什么!”
骆博文停下脚步,回头,伸出手指着远处,又不管不顾地转身要往那边去。
“绫怡,等等……”
贺遥在骆绫怡身后喊道,但骆绫怡急于阻止骆博文,便把贺遥抛之脑后,赶紧追了上去。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骆博文身边时,气得想给骆博文头上锤一下子。但是骆博文却说:
“姐,你看那边,河中心为什么冻着一块石头?”
石头怎么会冻在河面上?骆绫怡刚想叱责骆博文为了贪玩居然撒谎话,身后迟迟追来的贺遥这才拉住她:
“绫怡……哈,你听我说。那个好像是……”
与此同时,骆绫怡已经顺着骆博文的视线看向了那块“石头”。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
不对。
那是……
“绫怡,刚刚我就拍到了,你先……把博文带走,我这就报警……”
骆绫怡好像又听到了嗡鸣声,她抬起手,捂住了骆博文的眼睛。
那是一个人。
躺在河面上、被冻住的人。
警车呼啸着赶来,速度还是令骆绫怡感到十分惊喜的。要知道,她在家那会儿,遥龙镇派出所的办事速度一向为人所诟病。
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一身轻便又保暖的便装。女人手里端着本和笔,先走上前来与骆绫怡他们打招呼,男人则用警戒线封锁起后面那具尸体。
此时周围的围观群众渐渐多了起来,女人把手上的东西又揣回兜里:
“你们就是报案人吧。外边冷,这里有小程看着,你们先跟我去派出所坐会儿。”
这会儿骆博文正大力摇晃着姐姐的手:
“姐!这人是谁啊!我们不应该过去看看死者身份嘛!”
他就算再傻、年纪再小,这会儿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身为一位资深的侦探文学爱好者,要不是老姐拦着他,他估计都要上去扒开尸体的嘴看看牙齿了。
骆绫怡握着骆博文的手带有警告意味地紧了紧:“那是警察姐姐要做的事。你现在应该保持安静,不要打扰警察姐姐工作。”
“哟?”
女警官挑了挑眉,一手叉腰,俯下身子看着这个叫嚣着要看死者的小孩:
“哼哼,你姐说的对,寻找线索可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你要是乱动的话,小心被我记成妨碍公务,到时候通知你老师给你加倍寒假作业哦!”
“唔!”
骆博文赶忙捂住嘴。
逗小孩成功的女警官哈哈大笑,转身拉开警车的后座门:
“走吧,哎——这都多久没碰上这种事了。”
做笔录的地方是办公室,三人坐在走廊靠墙安放的塑料椅子上,女警官热情地冲他们自我介绍:
“我叫高落霞,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落霞。”
这名字起得真是好,骆绫怡在心里想。高警官其实也正如这个名字一样,给人一种热烈而奔放的感觉。说真的,这个名字人骆绫怡有点想到……
“我是贺遥,这位是……”
贺遥知道骆绫怡不太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便打算顺便介绍一下骆绫怡。高落霞则在听到贺遥的名字时就瞪大了眼睛,抢在贺遥之前道:
“——你就是骆绫怡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高落霞一拍大腿,热切地同两个人握手:“我老听我姐说你俩!我是高鹭她二妹!”
骆绫怡恍然大悟,自己刚刚就从高落霞身上察觉出一股熟悉的气质,原来是高鹭的妹妹啊!
话题回到正轨,高落霞问道:“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骆博文迫不及待的举手:“我!我!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课堂上抢答问题呢。
高落霞眯起眼睛笑了,那模样跟狐狸有几分神似:
“是吗?好吧,那姐姐先问问你吧。”
于是骆博文激动地去迎接他人生中第一场笔录去了。
片刻后,小孩哭丧着脸跑出来,扑在姐姐怀里,居然说着要回家。
骆绫怡诧异道:“你问他什么了?”
高落霞哈哈大笑:“问完他怎么看到死者后,我考他好几篇古诗背诵,喏,结果就这样了。”
骆绫怡在心里悄悄给高落霞竖大拇指——此等人才未能流向教育行业,简直就是教育界的一大损失!
轮到骆绫怡进去的时候,高落霞问的无非是“怎么发现尸体的”、“今天为什么去那个地方”之类的问题。骆绫怡一一回答之后,高落霞翻开新的一页,叹了口气:
“你们应该不知道死者身份吧。”
“是啊。我和贺遥走上前,都不敢多看一眼……”
骆绫怡回想起刚刚的经历,还有点浑身不适。
“死的是冷鲜厂那个大老板,曾子器,你认识不?”
骆绫怡骤然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曾子器?曾老板?”
她把这两个称呼来回念了好几遍,昨天才一起吃过饭的人,今天怎么就没了?
“我等下还要通知他老婆过来认人呢。那个,可以换你朋友进来了。桌子上还有茶,你喝点暖和暖和吧。”
高落霞一边嘟囔着“真不乐意干这事儿”,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转身,同时对骆绫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骆绫怡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贺遥的脸,只感觉自己都有点恍惚。
昨晚一点多,贺遥在和曾子器喝酒。
今早八点多,他们在遥龙河上看到了曾子器的尸体。
这七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骆绫怡对贺遥有百分百的信心,但她还是没有主动说出“昨晚一点多贺遥还在和曾老板喝酒,人怎么就出事了?”之类的话。
一方面是因为不希望贺遥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话惹上麻烦,一方面则是……
……嗯,凭贺遥的脑子,他自己肯定就会说的,用不着她多嘴。
贺遥进去也不过坐了几分钟就被放出来了,出来的时候,高落霞还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多亏你说了个具体的时间,不然这人在江上冻着、法医也不好鉴定!”
贺遥乐得呲着一口白牙,甚至晃到了骆绫怡的眼睛:
“这有啥!配合工作嘛!”
我说什么来着……
“哎!绫怡!既然没啥事,咱们几个中午搓顿饭啊!”
“……”
骆绫怡张了张嘴,没等说出来去还是不去的时候,一直被高落霞称作“小程”的男警官突然慌里慌张地推门跑进来。一见到高落霞,气还没喘匀呢,就大声道:
“不好了落霞姐!曾、曾……曾什么来着!他他他他——”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高落霞呵斥道。“给我立正站好说话!”
小程腿一并:“好的高Sir!”
“行,这样才不丢了我们面儿,你说吧!”
小程深呼吸一口,道:
“他不是自然死亡!是他杀!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伤口,我来接法医过去!”
正在和贺遥勾肩搭背的高鹭沉默了,刚刚还要和警察去吃饭的贺遥沉默了,还在思考自己去不去饭局的骆绫怡把嘴也闭上了。
剩下昨晚睡得早的骆博文不知内情,左看看、右看看,张嘴问道:
“咱吃铁锅炖还是烧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