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神?你怎么在这里?”薛山芜像是没有了刚才的气焰,眼神追随着茯神,看她围在说书人身边上上下下打量。
“东方虬请我来吃饭。”她指了指一旁饭没吃一口就跟着下楼的好师弟,“小芜,大理寺和二十四卫都到场,这位是杀人放火还是犯什么大事啦?他刚刚说的什么嘉乐王,可是真的?”
茯神背对着方知雪,只跟薛山芜一人说话,但好在她隔在两队人中间也缓和了些许气氛。可薛山芜还没回答,邹忌又凑了上来习惯性地要扯走茯神。
“什么都得跟你说吗?你这是妨碍公务知道吗?”
他手还没伸到茯神跟前,就被一旁的东方虬握住了手腕,侧身挤了进来,挡在茯神面前。
“唉,这位官爷此话差矣,你我同为朝廷办事,不管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挖坟掘墓,或多或少都得跟死人打交道不是吗?说不定我们阴阳司手里会有些线索呢。”
邹忌见东方虬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着他确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那一个,应该没什么能耐,却不想力气如此大,捏得他手腕生疼,还没法挣脱,简直在让他在众同僚面前下不来台。
“既是有线索神官还是不要卖关子了。”不愁剑轻轻挑开两人的暗斗,方知雪抬手按住邹忌的肩膀示意他回到队伍里。
“这个嘛…”东方虬笑眯眯地揽过茯神,把她身体掰正冲着方指挥使的位置,“还得问问咱们陵台令咯。”
“我能有什么线索!?”茯神推了一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总觉得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许多,东方虬这个混蛋为了面子把她给推了出去,还说那样的话,她现在可是代表闻真,代表整个阴阳司,这都不是她和方知雪的个人恩怨了,而是部门和部门之间的竞争!
“看你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方才那说书的上了台,你更是神色紧张,我当你知道点什么呢。”东方虬不动如山,还是紧紧箍着茯神,眯着眼睛冲方知雪微笑。
茯神正要说点什么,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原本被大理寺和二十四卫同禁锢在地上的说书人现下莫名抽搐起来,且动静越来越大,那副瘦弱的骨头架子几乎要被抖散。
东方虬捏着她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一旁的薛山芜抽出佩刀横在两人前方。
“这是怎么回事!”压制在说书先生后颈的两把刀都跟随着他颤抖的躯体止不住的抽动,隐隐有破开桎梏的趋势。
说书人垂着头颅,仿若一只无脊椎动物,仅由皮肉吊着,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让茯神想起放进袋中抽成真空的腊肠。
“咯咯咯咯——”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吐出,他突然一个仰脖,凫水野鸭一般甩动脑袋,随着喉头一声巨大的叹息,一阵青紫色的烟雾从他口中喷出。
所有人皆后退一步,避免被突如其来的妖雾笼在其中。
“妖、妖怪!!”原本躲在暗处看好戏的客人伙计这儿都被诡异的烟雾激了出来,夺门而去。吐出烟雾的说书人就像吐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气,干瘪成皮地在台上摊开。
茯神呆呆地仰着头,看着那阵慢慢腾空又散尽的烟雾。
“怎么又是青紫色…”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一样却精准地传进在场之人的耳朵里,三人猛地转头看向神情恍惚的茯神。
妖魔鬼怪哪有茯神能精准说出颜色让人震惊。
“你什么时候能看见颜色了?”东方虬摇了一下茯神,她还在发呆中。
“其余都还是黑白的,只有这个。”她指了指头顶快要消散不见的烟雾。
“你说又是,还有什么也是青紫色的?”
“还有今早买的杏花。”
茯神将花枝从瓶中取出,上头的花苞颤颤巍巍还结着露珠,东跨院的檐下打了一盏小灯,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被花朵的颜色尽数吸收。
“这花是青紫色,对吗?”她举到三人面前。
可从他们的表情,茯神知道,杏花在正常人面前仍然是它该有的粉白。
“好吧,我就知道。”
虽然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颜色,但记忆里这种花不该是她看到的样子。
茯神有些失落,但她又想,也许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说不定真能帮大家解决一些问题,那也很不错,至少不再是个单纯的废人。
“不止是花和烟雾。“茯神抬起头来,灯火下她的眼睛近乎透明,是夜色中最明亮的存在,“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卖杏花的樱春,我能看见她的颜色。”
方知雪询问了茯神见到樱春的时间,就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除了问话,他从头到尾再不予茯神多说半句,连眼神也带着厌恶的吝啬。
她还以为自己能重新见到些颜色,是一件让身边人开心的事情,不过说到底方知雪从来不算她的身边人,至少还有薛山芜是真情实感地在为她高兴。
她没想到的是,就连东方虬也只是抱着手臂,躲在阴影里懒懒地靠着墙。
“师姐,这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你确定要淌这趟浑水?”茯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真切。
“哎呀哎呀,闲着也是闲着嘛。”茯神摆摆手,目送他留下那把还在滴水的伞,穿过院中的海棠进了对面的房间。
她耸耸肩,挽着薛山芜进了房间,又是倒茶水又是翻出东方虬之前出差带回来的糕点。
“小芜快说说,这件案子具体怎么回事儿,嘉乐王失踪是真的吗?”
雨还在下,到这个时辰就连茯神也觉得有些冷了,她把手揣进袖子里,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在桌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见薛山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屋子里还来不及点灯,只有窗口透进一些光线。
她的右眼有伤不便见光,黑色的眼罩覆盖其上,却丝毫不减薛山芜的英气漂亮,茯神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不仅在女孩堆里数第一,放到幽燕的风流少年中也能榜上有名,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理寺的二把手,要说武艺不见得比方知雪差。
茯神捧着脸一脸痴相,小芜说起故事来也这么好看。
“这次案件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嘉乐王确实是失踪了。”
“只是,其中尽是诡谲,如果这事传遍幽燕怕是要引起恐慌。”
嘉乐王李蟠,当今圣上的亲弟,今日滴翠阁赌书泼茶,明日醉倒罗裙下画舫游湖散金帛,即使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散尽千金做遍浪荡事,也依旧荣宠不断。不仅因为他与圣上一母同胞,更因他幼时救过圣上的性命。
按照太后娘娘的话,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天子。
可见地位之尊崇。
可是这段时日王府中却怪事频频,下人之中都传是王爷在外惹了邪祟。
先是守夜的丫头深更半夜撞见在花园中游走的王爷,不仅双眼无神像是灵魂出了窍,面上还噙着似笑非笑,嘴里幽幽唱着没听过的曲儿啊歌儿的。
再是白日里的王爷也变得精神萎靡,神情举止都透着怪异,忽又瘫在椅中半日,忽又奋起说自己丢了东西,要到处去找。
大家都说,王爷丢掉的怕是他自个儿的魂罢。
就这样白日浑噩夜晚又唱又舞过了段时间,直到三日前,嘉乐王突然好像恢复了意识。不再说着要找什么东西而是神采奕奕地带上家丁丫鬟上了青萝山。
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家仆们心情大好,春风扫去了嘉乐王府连日的阴霾,众人最后停在了一条清澈见底,鱼虾空游的小溪旁。
小厮们张罗着青蒲席和几案,想着王爷也许要在此处垂钓,又忙取出钓竿,可手上的活还没做完,本是软软东风,晴好天气,忽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青紫色的浓雾,竟遮了视线去。
众人惊惧之下,又连连呼叫自家王爷不得回应,正疑惑之际,王爷却从慢慢从雾中走了出来,他满脸兴奋,以至于一双丹凤眼瞪得浑圆,收缩的瞳孔如同两粒哑色的黑豆。嘉乐王咧着嘴,笑容过于夸张,那嘴角似乎延长至耳后,他呼吸有些急促,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对着一众家仆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曾撞见李蟠在深夜游走于花丛的丫鬟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顺着他的话问道:“王爷可是找到什么了?”
“当然,当然……此处左上红树一旁,荒坟之中......”李蟠逐渐冷静下来,敛了笑容,恢复到从前的俊俏模样,他往身后的浓雾中一指,幽幽开口。
“找到了我的尸体。”
在场之人顿觉一股恶寒从尾椎直冲向天灵盖,还来不及反应,李蟠就大笑着冲进身后的雾中再不见人影。
即使被他的举动给吓得不轻,但是忠心的仆从们见王爷又不见了,纷纷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寻去。
没过一会儿,雾气散开,暖日融融仿佛重回人间,众人的心也稍稍放下。
这时却听得一小丫鬟大叫,以为找到王爷了,大家寻声追去,哪里是什么嘉乐王,但见地上直直躺着一只早就干透的死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