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暮侧首望向身边的人,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忽而眼中一亮,唇边漾起一抹笑。
“想起来了,我们是在医馆见过,应是三年前了。”
“是的,那是我曾经的家。”蓝清樱从衣袖中拿出用布料包裹的首饰,塞到了顾朝暮的手里,“阿爹那时便沾了赌瘾,虽欠的不多,但家中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钱来。多亏了姑娘赶走了讨债的人,我和阿爹得以喘息去凑银子还债。只不过……后面阿爹还是陷进去了……”
“一切都会过去,当下你和君令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顾朝暮将那鼓囊囊的布袋推了回去,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清樱姑娘不必记挂在心上。”
“我听君令说,姑娘此番是来带侄儿寻亲,路上必定少不了打点的事情,这些都是我攒的,姑娘就收下吧,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面对蓝清樱如此真挚的言语,顾朝暮再三推脱无果后,还是无奈地收了下来。
如今的她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唯有那一块棠溪徹给的玉牌。
想到这儿,她珍重地把布袋放了起来,再度端起碗勺将薄粥一饮而尽。
待蓝清樱离去后,她捧起书卷,提笔在纸面记下一个个香方。
一样的风静月明,一样的烛火摇曳,她忽而想念起在将军府的时日。
除了在常黎的督促下早起晨练,余下的时光她总爱走进家中的藏书阁,闻着古朴的书香气息,读一些闲书。
虽说对外她和县中的权贵子弟结过梁子,但私底下还是有所来往,像是斯眠总会找她去看看新培育的花种;颜安沁会时不时登门来瞅瞅将军府的两只阿猫……
“阿徹等我,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淡淡的月辉下,墨笔在纸面浸润,几笔之后,一个“徹”字便跃然纸上。
***
隔日一早,顾朝暮便动身前往定安侯府。
临行前,她向宋闻然俯身作揖道:“师父,徒儿去了。”
宋闻然走上前,伸手轻轻扶正了顾朝暮的帷帽,温柔地说道:“只管进去,你是我教出来的徒弟,绝不会比旁人差。”
“朝暮,出了什么事都有沉檀铺替你担着。”杜君令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里面的人我都替你打点好了。”
一旁的蓝清樱将一块刻有莲花纹样的香牌别在顾朝暮的腰间,贴耳轻声道:“姑娘,我信你。”
顾朝暮心为之一颤,她没想到大家会这般信任自己,便坚决地招了招手,坐上了马车。
伴着车夫的喊声,马车徐徐向街巷尽头驶去,直到看不清沉檀铺前的人影,车内的人才缓缓放下帘子,倚靠在窗前阖眸静待。
初阳升起,街巷内已然人影绰绰,马车一路穿梭,最终在定安候府前停了下来。
来之前,顾朝暮向杜军令打听过侯府的事情,据说这定安候府原本坐落于昭国最繁华的京城之中,那时可谓是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前定安侯犯了事,举家被迁至檀州。
如今的定安侯府虽不如当年气派,但还是有一定的家底,在檀州也是有所声望。而那侯府嫡女原先本与昭国四皇子有婚约,在此之后也不了了之;那侯府嫡女来到檀州后,便性情大变,县中权贵曾登门提亲,都被她一一赶了出去,因而落了个“老侯女”的名号。
“都是那些人的诋毁罢了。”顾朝暮暗自腹诽道。
她深知谣言轻如寒风,却能在暖春杀死人。这世间的污蔑之语宛若暗沟的渠水,流之不尽。
思及此,她敛了敛身,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了定安候府,镇定自若地被搜身后,她便在书房见到了那位侯府嫡女。
桌案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披散的墨发半遮住清秀的眉眼,纤细的手腕在纸面摩挲,忽而她发狠地将纸笔一抛,任凭墨迹在衣襟飞溅,宛若墨梅绽开一般。
“都说了,路边的野男人不要带进侯府,那些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小姐,老侯爷找算命先生算过了,这个黄道吉日您若是再不嫁出去……”侍女没敢再说下去,瞧见那张怒颜后更是慌张地叩首在地。
“那招摇撞骗的家伙跟唐晋安是一伙的,好啊,他宁愿信那些故弄玄虚的话,也不肯听我的……”
方才还在歇斯底里的上官泠倏忽间瞥见门外的身影,沉了沉气,凝眸冷言道:“何人?”
“回小姐,是沉檀铺的香师。”
“进来吧。”
在身旁人的示意下,顾朝暮小心翼翼地踩过地上的墨痕,摘去帷帽后俯身作揖道:“见过上官小姐。”
帷帽轻落之时,上官泠紧蹙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她忍不住倾身细看地上的人,那眉宇之间的英气不禁令她脑海里浮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与他倒是有三分相像。
这一望,上官泠便出神了半晌,直到面前的人再度叩首,才恍然想起她不是他。
“可会舞剑?”
此问一出,着实让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顾朝暮怔然一动,在心底寻思到底是何处让上官泠发觉自己不像个香师;而问出话的人更是轻咳一声,拢了拢衣裳,解释道:“我看姑娘气度不凡,绝非一技在身……”
书房内顿时没了声响,周遭的人都屏声敛气,静静地看向地上的人。
罢了,顺其自然。
顾朝暮悄然抹去手背上的墨痕,抬首道:“回上官小姐,顾某会舞剑,若小姐有兴致,我愿意献丑一番。”
当看到上官泠眼里一掠而过的明亮时,众人纷纷长舒一气,他们已有许久未见过小姐流露出如此柔情的目光了。
“菡萏,去我房内取出衣裳和长剑给这位姑娘。”
“小姐,我这就去取。”
侍女作揖后便笑盈盈地起身,步态轻盈地向门外小跑而去,这一幕让顾朝暮更是摸不着头脑,但原本紧张的心绪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待换上衣裳,手握长剑之时,她更是感到几分自在。
庭院内,顾朝暮将手腕打直,握住剑柄试着舞了几下里花和外花,便引起众人一片赞叹。而坐在中间的上官泠更是微微上扬了嘴角,目不转睛地看向面前的人。
一提,一撩,那把剑宛若被顾朝暮赋予了生气,剑影重重,一招一式都得心应手,再露一手掌心转剑更是赢得喝彩连连。
舞剑结束之际,枝头的叶片轻落肩头,她轻笑一声,侧首不经意地拂去,收起长剑作揖道:“上官小姐,献丑了。”
上官泠意犹未尽地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托腮道:“姑娘开个价,入侯府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话音刚落,顾朝暮便不假思索道:“多谢上官小姐抬爱,我只是沉檀铺的一名香师。檀州会舞剑的人想必不计其数,顾某资质平平,不敢受小姐如此大恩。”
面前的人神色变得落寞,眼底泛起冷意,蹙眉一挥袖便起身走了。众人见状都慌了心神,一个个簇拥在后头不敢出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留在原地的顾朝暮凝眸看向身上的衣裳,这衣裳明显是按男子的身形裁剪的,而那把长剑的剑柄上赫然刻着一个“懿”字。
还未等她细看,一位侍女便匆匆走来,说道:“姑娘,我带您去换回衣裳。”
“好。”
***
换回衣裳后,顾朝暮便被领到一处偏房内,侍女低声嘱咐道:“姑爷他不喜人近身合香,还请姑娘见谅,莫要惊扰到了他。”
“明白。”
顾朝暮颔首拎着木箱子走了进去,待到门被人阖上之际,屋内霎时昏暗无比,透过层层的帐帘,她望见原先应躺在那里的人蜷缩在角落。
想起侍女嘱咐的话,她便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将合香的器具摆放在桌案,或许是舞剑之后没来得及休整,她的右手发酸发胀得很,一个不留神,满盒的香料便洒落在地。
糟了,怕是要露馅了。
顾朝暮回首看向门外的人影,见其没有什么动作后,便悻悻地蹲在地上拾起满地的香料。
香料的气息漫溢在房内,顾朝暮被熏得揉了揉眼睛,一个趔趄又撞向了桌案,即将倾覆的香料被她飞快地捧在怀里,整个人歪倒在地上。
这下可好,香料倒是没洒在地上,全落在她的身上了。
顾朝暮哭笑不得地坐起身,不经意间她对上帐帘里的那双眼眸,透过那条细长的小缝,她便确认里面的人是棠溪徹。
她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四目相对,终是帐内的人先开了口。
“你是谁……我们是不是见过?”
“阿徹,我是姑姑。”
帘后的人轻念着那二字,撑着身子缓缓抬手将细缝撩开,但远处的人先一步走来扯住了他手里的帐帘。
“你真的是姑姑?”棠溪徹仰首看向面前的人,那沉香的气息顷刻间充斥在四周。他原本很抵触这阵香气,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在那一刻安定下来,好似在江浪中沉浮许久,终于望见了岸边的芦苇。
棠溪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属于他的芦苇。
纤细的腰身被他紧紧地攀附,他埋没在她的颈间,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姑姑,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