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沈眈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这瘟疫非常奇怪，不像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他让人将绝大部分的草药都烧成了灰，制成膏药、熏香一类的东西，剩下一小部分熬成汁让所有患了瘟疫的人服下。

    他也不确定是否有用，但面对尸族众人的问询时还是表现得信心十足。

    这样过了十数天，那些吓人的溃烂真的不再溃散。

    而在此期间，沈眈也让安可布安排了尸族众人焚烧掉一些日常用品，又采了一些辛辣的草茎，将之碾成碎渣加入水中，清洗了所有木楼和藏尸洞，还让他们将尸傀也重新熏制了一遍。

    尸族算是进行了自建立以来最彻底的一次清洗，整个部族领地的每个角落都飘着一股子辛辣味，冲散了积年的腐臭，尸族人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沈眈却觉得鼻头清爽多了。

    草药一直是由沈眈和萧贽出去采，尸族人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这些草药和普通杂草的区别，就只能帮忙搬搬草药，但之后焚草和制药就不需沈眈再费心，于是一日午后，沈眈特意去拜访了那位只有二面之缘的老者，想查出他不会感染瘟疫的原因。

    午后日高，在这寒冬时节也有几分暖意，沈眈用过饭后，换了身衣服，带上萧贽，去了前族长安日森家中。

    这位前族长，在尸族中曾有过极高的威望。大概五六年前，位于暮林西南边的熔谷突然出现了一群魔族，借道暮林。这暮林中的三族长久地将森林划归为自己的地盘，本不愿他人踏足，但那群魔族来去时态度谦卑，又将随身的不少宝物献给了他们，巫媪与沃蛊二族便欣然接受了他们的请求，放他们过去，尸族虽表面上也同意，但待他们出了三族地界，将至暮林边缘时，安日森却骤然毁诺，带着族人与尸傀藏在茂密草丛中来了个突袭，与稍后闻讯而来的二族以合围之势，将那群魔族几乎残杀殆尽。

    而安日森毁诺的原因无他：族中需要新的尸体。

    尸体被炼成尸傀后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反而因为躯干僵硬，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有毁坏尸傀的可能，那时三族间的关系也开始僵化，相互争斗之间，尸傀大量损毁，数量锐减。

    所以他需要为部族补充新的尸体。

    没想到好好的计划出现了两个意外。

    一是他们的围杀被另二族知道了消息，半途截杀而来，毁了大部分尸体。

    二是在合围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奋力反击，刺伤了他的寒塞木——他的妻子珂兰。

    他和珂兰相识三十多年，感情甚笃，见到这一幕，当即操纵尸傀将那人拍了出去，抱着珂兰赶回了尸族领地。

    只是伤势太重，珂兰苦苦撑了一天一夜，还是离开了。

    男子的尸体被带回来，族人想将它交给族长泄愤，却发现安日森傻了。

    他整日整日地望着珂兰的尸体发呆，对谁的话都毫无反应。

    尸族人亦然惋惜，却对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无感，毕竟又不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很快推出了下一任族长，也就是安日森的儿子——安可布。

    没有什么子承父业可言，不过因为安日森能力最强。

    他当上族长后将尸族管理得很好，也有阿爸的野心。

    他也有孝心，虽然因为阿爸的严厉和阿姆的懦弱，他对二人的孝心很淡，但至少还是有的。

    直到傻子阿爸捡回来一个小男孩，他就搬了出去，也不怎么跟阿爸来往了。

    那个小男孩便是珂，被捡回来后便一直与安日森住在一起。他很敬重安日森，见安日森日日对着寒塞木的尸体发呆，他便想了个办法：将珂兰制成尸傀，每日操纵着尸傀与安日森一起生活。

    自此之后，安日森便不再是呆呆的了，他终于开始与外界交流，只是傻傻的，像个稚子。

    听沈眈说完这些，萧贽愣了片刻。

    “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沈眈看他。

    二人正往安日森的木楼走。他作为一族之长，居住地本和沃笮耶一般是在领地中央，但因为家中一直放着一具尸体，族人们虽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可怕的，也还是有些隔应，安可布便下令将安日森的木楼迁到了领地最外围。

    “刚好在我们对角。”沈眈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

    “嗯。”萧贽应道。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安日森家中。

    意料之中，来开门的是阿珂。

    一见到他们，阿珂先是一愣，继而惊喜：“沈眈恩人！萧贽恩人！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

    他将二人迎进来，找了些酸果干给他们吃。他垂着头有些紧张，似乎对之前伤到他们的事仍有些不好意思。

    萧贽捏着果干装冰块，沈眈便将二人的来意说明了一下。

    阿珂听了，眨眨眼：“确实奇怪。”

    沈眈点点头：“我想老族长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

    阿珂听到“老族长”三个字，目光一动。

    自从安日森傻了以后，安可布当上族长，族中人就渐渐地不再对安日森怀有恭敬之情，他们忘了安日森曾经怎样努力壮大尸族、带他们经历过诸多风雨，拥护了一个新的人，称他为族长，而平时见到安日森，都是直呼其名。

    固然这在权利更替中是很常见的，但阿珂还是不免有些难过，毕竟与他而言，安日森是救命恩人，也是阿爸，他当然希望族人能尊重他。

    这份尊重，族人没能给，沈眈给了。

    阿珂心里松快，刚才的紧张也消失了，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阿爸平日里吃的用的都和族人们一样，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他身边有一只尸傀吧。”说着瞥了一眼里间关着的一扇门——安日森和他的寒塞木珂兰就在里面。

    但这不太可能是让他不感染瘟疫的原因，尸傀的炮制方法都是一样的。

    “那……”沈眈沉思片刻，问道：“他有没有接触过一些其他族人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这个……”阿珂想了想，道：“应该没有……等等！有！有一个！”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半月前是阿姆的生日，阿爸沿着淴濡河一直往上走，去了他们相遇的一片草坪摘了花，回来送给阿姆。”说着他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盘干花，“就是这个。”

    淴濡河就是之前夜里那条河。

    听他说完，沈眈眼前骤然一亮，呢喃道：“花……？”

    “对。”阿珂点点头，“不过可能和花没关系，毕竟我也碰了这花，也还是……”

    沈眈皱着眉怎么都想不出来“淴濡河”“花”这些东西怎么就能避免被瘟疫传染，和珂继续讨论了一番，还是什么结论都没有。

    日薄西山，二人告别阿珂，往居住的木楼走。

    沈眈还在不停地跟萧贽讲：“淴濡河是暮林里最大的一条河，从北边的坡地留下来，途径尸族……”

    沈眈又一皱眉：“北边？河？”

    萧贽听到这两个词，也皱了眉。

    听沈眈说，北边是巫媪族的地盘，而这个巫媪族又有些特别，她们擅长巫蛊与咒术。

    三族一直以来都有遴选圣女的习俗，传说很久以前，天降大火，焚烧森林，是一只洁白的麋鹿踏净水而行，灭了大火，三族才不至于根绝，三族敬奉神灵，便将白鹿作为守护神，由大祭司选出圣女为白鹿进贡祭品。

    而这大祭司，一直以来都是由巫媪族人担任。

    如果这瘟疫不是平白无故出现，也与沃蛊族无关，那最可能，是来自河流源头的巫媪族。

    而这“瘟疫”也不是什么瘟疫，而是一种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