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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3

    等伯生知道此事,已经是数月之后。郎中之事后,没人再敢给白鬼看病,生了病的白鬼没有药材,一个个都沉疴难愈得下不了床,当初选择留在城西的阿瑶借私信将此事通知给伯生,可是彭氏管教很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出来,却只见到阿瑶最后一面。

    阿瑶面色饥黄,疾病掏空了她的身体,对着一同长大的好友,沉默良久:“伯生,我们……是不是错了?”

    他们是不是,从来就不该回来?这个地方,是不是从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伯生握着阿瑶的手,他长大了一些,下巴有了青年人的尖瘦弧度。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打了半天腹稿,开口却是:“阿瑶,我们……回家吧。”

    阿瑶疲惫地看他。

    “我们回去……回去找我娘,”伯生抬头,满脸殷切,“离开玉须……这里不好,我们回家吧。”

    “我在彭氏过的也并不好,”傀煞道,“城中百姓的偏见在彭氏也有,甚至变本加厉,他们也会打我、骂我,只是总会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让人抓到把柄,我不明白为什么,试着去问,却只换来讥讽,我以为是我的错,因为荒山上彭氏的和善态度我太印象深刻……我自欺欺人。”

    他蹲下身,透过六百年的时光试着去触摸阿瑶的手,可是指尖停在半空,却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小伯生第一次走出藏身的温柔乡,见识了繁华,经历了生死,以为外面是广阔天地,却不想这“天地”容不下他,他茫然四顾,怎么都看不见预想的未来。

    阿瑶病入膏肓,已经动不了了,她对着伯生,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我……没力气了,伯生先回去吧,带族长族人们来接我们,好不好?”

    这笑容里带着的决绝意味,伯生再傻也看得出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咽下了漫上舌根的苦,强装笑意:“好,那……阿瑶,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阿瑶笑笑,点头:“……好。”

    “你回去了?”沈眈问。

    伯生是从彭氏偷跑出来的,白鬼加入彭氏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今夜全都和伯生出来了——这么多人不见了,彭氏肯定不会发现不了,很快会派人来找。

    又或许他压根不在乎,从踏出彭氏大门的那一刻开始,伯生就知道自己不会回去了。

    “唔,”傀煞道,“算是回去了。”

    连伯生在内的十数名白鬼,抛下了天真的幻想,义无反顾往小荒林奔去——与燃灯会那天夜里的伯生与阿瑶,走在同一条路的两个方向。

    等到月上中天,白鬼们带着满身疲惫回到聚集地,沈眈才明白傀煞的“算是”是什么意思。

    伯生一只脚踏在聚集地的边沿,愣住了。

    只见原本整齐的聚集地一片杂乱,到处是被翻起的泥地,大树被拦腰折断,倒在小土屋上,木柴与粗布燃着火焰,不少已经被烧成灰烬。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不……”伯生不可置信,“怎么会……不会的……”

    他慌忙跑向深处,十几名白鬼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个个鹌鹑一样缩在一起,眼见伯生跑了,跟丢了主心骨一样:“等等我们……伯……少族长!”

    越往深处,惨象越是可怕,周围开始出现一些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残肢,残肢断端整齐,一看就是被利器削下的,伯生强忍着泪水,一边跑一边喊:“娘!有人吗?阿娘!阿城哥!有人吗!!!”

    荒林幽寂,没有人回应他。

    这时,不远处的坍塌土墙下传来一声呻吟,伯生一个激灵,差点绊倒,连滚带爬跑过去,就见一个被削成人彘的人面朝下趴在坍塌的瓦砾里,低低咳嗽。

    伯生扒开碎瓦,颤着手把人翻过来——是阿城。

    “哥……”见到熟悉的人,伯生强忍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在彭氏循规蹈矩的青年人,一瞬间又变回那个受了委屈会哭会闹的小孩,“怎么会……哥……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城血已流尽,双眼已经看不清了,他听着伯生的声音,嘶哑吐出几个字:“衣、衣服。”

    “什么,阿城哥你、你说什么?”

    阿城又重复了一遍,伯生这才察觉阿城胸口的衣服有东西,忙掀开查看,“这、这是……”

    那是一团浅金色布料,绣着复杂的花纹,阿城嘴角溢血,哑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彭、彭……”

    ——彭氏。

    手中布料砸在泥地上,浅金花纹染了血。

    一瞬间,伯生串联起前面种种,明白了。

    彭氏为什么这么希望白鬼回去?白鬼,说好听点其实就是变了异的普通人,除了皮肤白一点,与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要说唯一优势,大概就只有节省空气这一条,彭氏可能大费周章,就为了所谓的“人道”给玉须城平白多添几百人的口粮?

    还不说这“道”连“人”自己都不在意——民不举则官不究,人百姓都没说什么,彭氏干什么要上赶着找麻烦?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彭氏从来不是真心想要白鬼回归,而是分而化之——将白鬼之众分成两拨,再一一绞杀干净。

    伯生闭上眼,怪不得城西白鬼们无欲无故重病至此,原来……

    玉须彭氏,确实不负仙门之名。

    “骗子……”

    明白了一切的伯生心里满是悔恨——悔自己的迟钝,没能早早发觉这一切;恨玉须……恨那些高坐云端之人的虚伪与无情。

    “骗子……”伯生声音嘶哑,喉咙口像堵了一把锈刀,呼吸都带着腥气,“都是骗子……呵……呵呵呵……”

    他紧攥着手,慢慢直立起身,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砸在地上,脸上却是一片漠色:“骗子……”

    他像是被恨意淹没了头脑,变成一个僵硬的木偶,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随着一句一句“骗子”出口,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渗出,沈眈蹙眉,“这是……”

    “入魔了。”傀煞点点头,目光落在六百年前的自己身上,“彭氏计划成功,白鬼一族几乎留不下什么人了,我心脉中种着魔种,本来就容易发生变故……”

    他话说一半就不说了,沈眈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伯生耳尖微动,不远处被烧得半秃的灌木丛响起簌簌声,几个身影从后头窜了出来,一水浅金色校服,见了伯生,疲惫的面孔上露出笑:“伯……”

    领头人才开口,声音便戛然而止,愣了一会儿,缓缓低下头——伯生面无表情,左手五指成爪,穿过了“他”的胸膛。

    伯生退后一步,那人“噗——”地喷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倒下,身边跟着的几个人慌乱起来,七手八脚去扶“他”,嘴里叫喊着什么,传进伯生耳里就是一片吵闹的嗡嗡声。

    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血色,和那恨之入骨的浅金校服一起,蒙住了他的视线。

    直到听到他的名字,伯生才把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微侧过头,晃神一样。

    “——伯生,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面前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血色褪去,那浅金也消失不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注视着他,脸上是相同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伯……伯生……”

    伯生呆愣地垂下头,他臆想里的彭氏消失了,只有阿娘冲自己伸出手,嘴角兜不住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伯生……咳……我的孩子……”

    “不……”伯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去堵阿娘胸口的大洞。泪水涌了出来,眼前模糊,他语无伦次哀求,“不要……娘……我错了,娘……不要……”

    可是他的阿娘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满足他所有无厘头的愿望,高高举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在伯生头上——她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啊啊啊啊啊——!!!”

    一股戾气顷刻从伯生身上泄了出来,利刃一样扎在身边的白鬼族人身上。白鬼们一捂心口,心脉中沉寂的魔种被这戾气影响,半死不活地闹腾起来,白鬼个个心口剧痛,甚至没法再向伯生要个解释,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彭、氏。”伯生彻底失控,紧紧抱着娘亲的尸体,双目赤红。不知名的黑色纹路从心口一路爬上了脸颊,字字带着泣血的恨。

    “我要他们偿命。”

    寂静的荒林忽然起了风,夜色低沉,像攒了一把死水,潮湿的黑气随着伯生的话,从缭乱的白鬼聚集地里浮起。伯生坐在地上,脸上黑色纹路消失,变成他眼中更加鲜红的血色。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面前站着一簇被苏醒魔种的强大力量吸引而来的魔族。

    十步开外,从伯生一把掏向“彭氏”心口开始,就垂着眼、非礼勿视一样的沈眈这才抬眸。

    他明白傀煞未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了。

    沈眈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巧。”

    傀煞侧耳,“愿闻其详。”

    沈眈继续道:“彭氏想要白鬼回玉须,不管背后是什么原因,因为白鬼们内部的分歧迟迟没有进展,偏偏这时候,几十年没有侵犯过玉须的魔族就来了,还来得这么刚好,只是单纯抓人充饥,还抓的‘恰好’是与伯生阿瑶相近年纪的,就好像有人刻意在帮彭氏解决问题一样。”

    傀煞点头:“嗯。”

    “还有后来,城西白鬼病重,马上就要死了,又偏偏‘严苛’的彭氏竟然会让伯生带着十来个人跑了出去,这不是很奇怪?如果是故意想设计让伯生亲手杀了同族,那着实多余,除了让伯生恨上加恨别无他用,以我对彭氏的观感,他们不是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的。”

    “所以?”傀煞道。

    “所以这些都不是彭氏干的……”沈眈说着,看向傀煞,“这应该是魔族的手笔吧,它们想嫁祸彭氏,让伯生心脉中的魔种醒过来。”

    玉须明明地处西部,却为什么就能这么好运地免于魔族的摧残?因为白鬼在这里,就相当于是魔族的一个后备力量。但是魔种不醒,它的力量就无从取用,相当于一把极为厉害的神兵没有开刃一样,不过一把废铁。魔族怎么舍得,只好亲自设计,用血给这把神兵开刃。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事在人为的道理,魔族也清楚的很。

    傀煞笑了一声,随着他这声笑,幻境缓缓褪去,一片柔和的纯白取而代之。代表傀煞的白影在这白光里几乎融化,像一缕飘渺的幽魂。

    “你说的对,”傀煞转身,注视着沈眈,轻轻叹了口气,“你很聪明,当时的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许就不会被人利用至此。”

    沈眈皱眉,敏感地从傀煞的语气里察觉出一点端倪——他为什么要说“被人利用”,而不是“被魔族利用”?

    沈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魔族利用彭氏设计引你入魔,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是魔族,傀煞是魔族亲手打造出来的神兵,没道理自己给自己揭短,他们不怕神兵反噬吗?但也不可能是彭氏,彭氏压根不知情,自己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还都给他人做了嫁衣。

    傀煞看着沈眈思考的样子,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有人告诉我的。”

    沈眈蹙眉:“你……”

    “好了,”傀煞打断他,转身走远,沈眈本想追上去,却感觉自己的脚像被人黏在地上一样一寸都抬不起来,抬起手就想放血,却被萧贽按住手腕。沈眈回首,萧贽冲他摇头。

    不说他的血在幻境里有没有用,萧贽实在也受不了他这样动不动给自己来一刀的做法了。

    “时间不多了,”傀煞飘到视野之外,声音远远传过来,“这幻境马上就要坍塌,感谢你们陪我这一遭,最后离开前,送你们个小礼物吧。”

    随着傀煞的话音落下,两人脚下的“地面”就像被扰动的水一样,围着他们流转起来,白光慢慢汇聚成一个越来越大的空心球,把他们围在中间。沈眈立刻反手握住萧贽,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下一刻脚下一空,“地面”骤然消失,两人毫无防备,直直往下坠去。

    半空中手心的触感消失,沈眈心头一紧,下一刻脚踩到实地,他往身侧一捞,却捞了个空。

    沈眈站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上,伸着手有些茫然:“阿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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