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在沈眈睁眼的瞬间,孔沉和萧贽也一同醒了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了一眼萧贽,却正好撞上了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邃而沉重,沈眈不知道傀煞这个多事精给萧贽看了什么,就想要假装无事发生移开目光,却不想萧贽直接游了过来,两人的气泡“啵”一声合二为一。他抓住沈眈的手腕,目光灼灼盯着他:“师兄……”

    沈眈一听这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萧贽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自己却借着这两个字一下想起来傀煞幻境里他跟自己装可怜的样子,然后顺着又想起来他和白濯瞒着自己干的好事,无端有些气愤。

    可是他从来沉默,戴久了虚假的温和面具,就好像忘了别的喜怒哀乐是什么滋味,一腔怒火闷在心里,被几乎消失的心跳冷却,再出口,就是冷淡的“阿贽”两个字。

    萧贽一顿,不明所以:“你怎么……”

    “掌门!师伯!”

    这时,孔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两人转过头去,就见孔耀竟然还未醒来。他整个人摊在孔沉怀里,头歪着,不知哪里渗出的鲜血流了孔沉一手。

    “掌门、师伯,”孔沉捂着孔耀的口鼻,声音透着害怕,“孔耀他这是、这是怎么了?”

    所有气泡最终合为一个,萧贽探手要查看,背后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搭上了孔耀脖颈。

    “只是在海底呆久了,流了些鼻血,并无大碍。”

    沈眈侧目,傀煞微微颔首。这次他没再以白影的模样出现,而是以原本伯生的样貌,只是更年长些:“待回了岸上便可止血了——借小公子佛珠一用。”

    他后半句话是对孔沉说的。听到弟弟无事,他不禁放下心来,虽不认识这人,但见掌门师伯并未阻止,想来他也不是坏人,便掏出佛珠给他。

    一十八颗小紫檀佛珠在傀煞手中慢慢碎裂凝缩,像被高温融化了似的,变成一颗半透明的珠子,悬浮在傀煞手中。

    随着这珠子形成,周围开始出现一些飘荡的影子——消失不见的海鬼们竟然又出现了,围在大气泡周围,却不攻击,反而很安静。

    傀煞走进海水里,手中的珠子被染上一层温润的水色。他叹了口气:“虽非本意,但我被困于此,间接害得你们不得离去,也算一桩罪孽。今日……就放你们解脱吧。“

    他伸手一掷,那珠子被他扔了出去,远远向海底峡谷落去,在深海浓稠的水里划出一道蜿蜒的弧度。

    海鬼们循声而动,在珠子被掷出去的瞬间蜂拥而上,一个个如饥似渴般抢夺那枚不过两指宽的小圆珠,甚至不惜对同伴大打出手。可是无论是谁,都像妄图在水中抓住一条灵活的游蛇,怎么都碰不到。海鬼群就这么被越带越深,几乎落进了峡谷内部,马上触底的时候,一只海鬼终于抓住珠子,可是还不等它手舞足蹈向同伴炫耀,那珠子忽然有如岩浆烫手起来,它几乎同时预感到危险,反手将珠子扔了出去,却晚了一步。

    浓稠的白光猝然炸开,将海鬼群完全淹没。无数海鬼嘶声吼叫,不详的黑气从他们七窍盈盈流泻而出,被那珠子吸收吞没,海鬼们犹如失去支架的木偶不再挣扎,破烂的皮囊沉入海底。

    山海以为葬,从此魂魄悠远,再无拘缚。

    傀煞收回已经变成黑色的珠子,送到沈眈面前:“这枚内丹,送你了。”

    说罢自己一旋身窜了进去,漆黑的内丹映出一抹红。沈眈收好:“快回去吧,不然孔耀怕要失血过多了。”

    四人即刻返程。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身影如若无物悬于海水中,目送他们离去。

    .

    等回到岸上,天已黑透。白濯见着他们还挺意外,说不过一日他们竟然就回来了,动作还挺迅速,只是还来不及问问详情,就被孔沉拖去寻了大夫。

    萧贽打发沈眈回去休息,自己跟着确认了孔耀只是太累了加上流血过多才会一直昏迷着,留下孔沉照顾孔耀,叮嘱他有事来找自己或沈眈,这才披着一身夜露,回了青竹小院。

    沈眈还没睡,点了蜡烛坐在桌边看书,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去开了门。

    沈眈问:“进来吧阿贽,孔耀怎么样?”

    萧贽说了大致情况:“并无大碍,不必担心。”

    “那就好。”沈眈放下心来,见萧贽站着不动,问道,“怎么了?”

    “师兄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沈眈一愣。

    萧贽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在海底泡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海水,衣角还是不免沾上湿意打起了卷。今晚没有月亮,门外的小灯笼也照不出多少光,萧贽就穿着这么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浑身裹在深重的黑里,只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他。

    沈眈避开他看过来的眼神,盯着地面,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很轻,“……阿贽这是什么意思?”

    萧贽凝视着面前人的脸:“傀煞将我们困在幻境里这么久,他给我看了很多有关师兄的事,没有给师兄看一些……我的记忆吗?”

    沈眈沉默。

    良久,他道:“看了,那又如何?阿贽想让我说些什么?感谢你一直坚持不懈找我,还是谴责你竟然借助禁术延寿? ”

    他语气很淡,好像这只是一件不值得他多费口舌的小事。萧贽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么个反应,脑中轻轻一嗡——他并不是没有预感,海底时沈眈的回避行径就让他有所怀疑,但是亲耳听到时,他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师兄……不问问为什么?”萧贽涩声道。

    沈眈“呵”了一声,又道:“外头怪冷的,阿贽还是进来吧。”

    他牵着萧贽的手把人带进来,“嘎吱”一声,门扉闭合。屋里地龙烧得很旺,沈眈只穿着单衣也不冷,伶仃的身形在昏暗的烛火下形似一把销骨:“坐吧。”

    萧贽没动作,看沈眈挑亮了烛火。那烛光摇摇摆摆的,给沈眈侧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光。他几乎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眉眼削薄,嘴角微弯,连低头时微微绷紧的下颌都有熟悉的弧度,好像下一刻就会如百年前一样对自己笑。

    沈眈也确实笑了。

    他微笑着道:“我知道阿贽你在想什么,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做这一切应该是希望有一天能等到我回来,并且在那时可以陪在我身边,不会因为苍鸷山变成一个空壳而难过,对吗?”

    这确实是萧贽的想法,但他要说的不是这个:“是,可是……”

    “我知道,”沈眈轻轻呼了口气,“我不是傻瓜,我看得清楚——阿贽对我的心意。”

    萧贽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哪怕是在知晓沈眈对自己的情谊时也没有跳得这么快,他紧攥着手,努力平稳呼吸不想在沈眈面前失态,可是沈眈的下一句话却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可是阿贽,你自己看得清吗?”

    什么?

    萧贽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沈眈假装看不到他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仍自顾自说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阿贽都对我照顾良多,把我当亲人一样看待。我被魔族抓走,你会难过,所以来找我;苍鸷山颓落,师父……所有人都离开了,你独自一人,而我是这世上你唯一熟悉的人,你等我……只是因为执念而已。”

    放不下的过去,回不来的人,就像缠在咽喉上的荆棘,碰不得、拿不掉。

    可尖刺扎在皮肉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时日一久,想要拔除它的想法就成了执念,困缚得人不得安宁,想着必须做些什么把它拔出来一点,哪怕一点,至少得以喘息。

    萧贽要的只是这一时片刻的喘息余地,他要等那个人回来,只要回来了,荆棘便会松解,这经年日久的折磨就会变得好受一些。

    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

    他等的从来也不是哪个特定的人。

    “你等我,从来不是因为我。”

    房内烛火毕剥作响,不知哪里的窗棂没能关严,漏了一丝风进来,吹得烛光中邪似的摇摆起来,忽明忽灭的。沈眈拢着烛台换到桌上,萧贽垂着头站在一边,他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借着火光窥到沉默的唇角,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面前站在阴影里一声不吭的人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可怜?

    沈眈有些好笑,自己怎么会把这个词和萧贽联系在一起?无论从前现在,萧贽永远都是骄傲的,像一根笔直的树,任凭风雪摧折仍屹然不动,从不会对任何人示出软弱的一面。

    错觉吧,他想。

    窗外夜色深重,冬风卷着霜雪呼啸而过。沈眈看了一眼,拉开门送客:“时候不早,阿贽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累了。”

    萧贽像个木傀儡一样僵硬地被赶了出去,沈眈对着紧闭的门扉吐了口气,这才转身回了床上。

    今夜无月。

    .

    第二日清早,一直半昏半睡的孔耀终于醒了过来。在他睁眼的第一刻,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孔沉便立马上前,询问有没有什么不适。

    孔耀呆呆地看着哥哥,忽然鼻头一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抱住孔沉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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