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南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很多,原先是打算八月上旬结束的,要不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仍是七月末,王知南便扛着行李到了家。
期末考结束之后,周行远拿着家里按箱屯的水果去了一趟王知南那里。一趟为期一个月的毕业旅行,在王知南身上仿佛过了整整一年,他更像个大人了,从前些微的少年气彻底消散。周行远不甚了解王家的情况,他不问,王知南也不说,只知道他和张成刃差不多,家里常常不见人,唯一的区别是张成刃有个奶奶,王知南像个孤儿。
这次拜访,王知南少见地不是孤身一人,周行远敲开门,客厅里的电视难得地播放着,声音开得震天响。
“谁啊?”背对着门口的沙发上冒出颗脑袋来,回头看了一眼,头发微长,但是个男人,看起来像大学生,眼尾高高吊着,见了周行远,那双眼弯了弯,狐狸般狡猾,“你好呀。”
说完,那人也不太在乎周行远的回应,伸一只手搭上沙发靠背,转向王知南:“你表弟?”
“我朋友。”王知南领着周行远进来,对那人说话的语调冷淡,有些陌生。
“哦,朋友。”那人重复着王知南的话,直直地对上周行远的目光,仿佛他们不是初见,而是什么老熟人一样。
他说他叫韩言,和王知南在旅行途中认识的,在西北。具体的经过王知南没有多加叙述,只说韩言一个人旅游,和他们一行人一见如故,说想来王知南所在的地方看看,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况。
周行远静静地听,气氛似乎不太对,王家的房子很大很空,周行远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觉得想逃。韩言身上穿了件宽大的t恤,斜靠在沙发上,像高中课本里说的那个袒胸露乳的佛印,懒懒地看电视。他偶尔会在王知南讲旅途趣事时投去目光,大多是朝王知南看去的,狐狸眼含笑,而后又掠过周行远,笑意更浓——一副主人姿态。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在王知南讲完某位朋友爬山囧事后,周行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从小沙发上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去了,我姐还有事要找我。”
王知南愣了愣,眼神里含着轻微的诧异,没等周行远看清更多,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手撑着膝盖起身。
“好,下次再聊。”他说。
他将周行远送到门口,保持着从前温柔哥哥的姿态,合上了门。
周行远从小就喜欢拿周静安当借口,他自己都没发现,特别是在想离开现下的环境的时候。
王知南回过身,只见韩言撑着下巴看他,眼神玩味,小指勾着淡红色的下唇,比他们第一次接吻时还艳。
当天晚上,周行远将白天的所见所闻分享给了张成刃,那时他正在给多肉拔枯叶,闻言停下动作,看向周行远。
“他们是正经关系吗?”他问。
周行远转了转小花盆,缓缓摇头。
王知南说韩言和他们一见如故,提前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人。按体型来看,韩言身上穿的衣服更像是王知南的,没人oversize能over得盖不住肩。
“这也熟得太快了吧,”张成刃靠着周行远的书桌,左手撑着桌面,歪头俯视椅子上的周行远,“才认识多久就往互穿衣服了,王知南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这叫随和。”周行远抬眼看他,“而且他作为旅游的人,哪里会没衣服穿?比起无奈之下穿别人的衣服,更像故意的。”
张成刃摸摸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你说得我好想亲眼见见。”
福至心灵一般,他们忽然对视上了,周行远靠着椅背,黑白分明的杏眼自下而上看向张成刃,张成刃则是抿嘴笑着,鸡贼得很。
这场眼神的碰撞中,周行远首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张成刃的大腿:“好吧,过两天去找他。”
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活了快二十年,张成刃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总觉得周行远还有些生气,或者说是心里仍旧记着前阵子的事——周行远带他去找王知南的理由,竟然是“成刃有点想你了,不好意思说,想一起吃顿饭”。
张成刃有苦说不出,只能尽数受着,权当赎罪了。
于是三天后,张成刃和周行远提着一堆新鲜食材,咚咚咚敲响王知南家门。那天周行远和王知南说了张成刃羞涩的想念之后,成熟稳重的知南哥哥欣然答应,让他们去他家里边,由哥哥做东,亲自下厨。
他们这一片居民楼是统一建的,每层楼每套房的样式大差不差,王家家门也是寻常模样。那普通的大门像古墓里的棺材板,一拉开,里面尽是意料不到的怪物。
“你们来啦。”开门的是韩言,他和王知南一般得体,像极了家里头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也许是提前说过要来,韩言不如上次周行远来时穿得那样随意,衣服看得出来是他自己的,有些赛博朋克,黑色的上衣扎进裤腰,掐住腰身,应该是刻意锻炼保持的身材。
“进来坐,知南在厨房呢。”韩言接过这对小竹马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后往灶台走,身后跟着王知南,二人一起从厨房里出来,像极了两口子。
王知南用墙上挂着的毛巾擦干手,给大家都倒了水。他穿着家居服,没有坐下,说完客套话之后便喝起水,眼眸下垂,余光瞥向周行远,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抿了抿唇面上的湿润,开口道:“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家里还有很多呢。”
“看见什么都想吃,就买过来了。”周行远说,“反正也都是一起做一起吃。”
“哎呀,你们俩就坐着吧,我们忙得过来。”韩言取了毛巾边上的围裙给自己戴上,撩拨起扫在脖颈处微长的发尾,转过身去背对着王知南,那是让他系带子的意思,“来做客怎么能干活?”
张成刃眼珠转了转,王知南正在给韩言系围裙,看似熟稔自然、亲密无间,从小标榜为温柔乖小孩的王知南却不太对劲,身旁隐约发散着抗拒。看得出来他的心境很奇怪,张成刃盯着他的脸,王知南掩藏得好,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肯定早就刮风下雨又阴又晴了。
男人的第七感。
张成刃和周行远对视一眼,和他一起站起身来。
“那怎么行?”张成刃勾着周行远的肩膀,说话的神情竟然和张爸爸带回来的吕阿姨有点像,热情大方,“咱们是来聚会的,都是朋友嘛。”
韩言听后微微偏头看过来,挑挑眉,没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眼型,他的目光总带着一股戏弄意味,好像残留在皮肤上蜿蜒的粘液。
擅于厨艺的王知南成了厨师长,安排着厨房的工作。张成刃鲜少下厨,唯二的经验是煮泡面与热饭菜,上帝是仁慈的,关了张成刃学习的门,给他开了做饭的窗。
“你很有做饭的天赋啊。”王知南看着张成刃翻炒牛肉,感叹道。
“哎,再怎么样也得有些擅长的事情不是。”张成刃腾出手来擦擦脸上的汗,说。
张成刃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他其实是海绵宝宝,简直和锅铲达到了人铲合一的境界,天才!
天才厨师炒好了牛肉,翘尾巴的狗一般转头朝餐桌处择菜的周行远看去,他正和韩言围坐在桌边,面前是一盒盒食材,他这发小从来不爱干精细活,此时却垂着眼清理菜叶。
张成刃听不清韩言在说什么,只见他扭头看了一眼周行远手上的活计,忽而笑了,往前凑了凑,伸手指点着什么。周行远则是换了坐姿,将手里洗的快掉色的青菜放一边去,不动声色地朝韩言的反方向挪。
这一顿饭进行得意外地顺利,用餐时韩言说周行远轴得可爱,让他洗菜,上头半丝泥点子都要扣下来。后来他们又讲些笑话、趣事,午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才堪堪结束。
唯一的插曲发生在王知南身上,收拾完碗筷之后,他刚拿起抹布打算擦桌子,还没来得及叠好,脚踝处突然传来难以忍受的瘙痒。抬起腿一看,精瘦的小腿上冒出一片小包,形状不一,周围泛红。
“怎么了?”韩言刚脱了围裙放到椅背上,见王知南状态不对,低头看了看,“过敏了?”
“不知道。”王知南皱眉摸了摸小包,又用力按几下,想来是痒得难受。
一瞬间,王知南成了房子里的中心,他坐在椅子上,另外三个人则以他为圆心围了个圈,拿他的腿当什么实验样品研究似的。
“你这里有药吗?”周行远问。
王知南摇头,那边韩言一手挡着自己耳边垂落的长发,一手挠几下红肿的包,好像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惹得王知南不自在地缩了缩腿,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没什么大事,过一阵就消了。”王知南将裤腿往下扯,盖住了越长越严重的凸起。
“那怎么行?药店也不远,我和成刃去买药。”周行远说。
闻言,王知南抬眼撇向周行远,平时好声好气的弟弟皱眉叉腰看着他,一副“就这样了没得商量”的样子,像他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扯着生病的主人去休息的小宠物。
“是呀,反正就一会儿的事。”张成刃附和道。
“你先休息吧,我们很快回来。”周行远说。
对上周行远的眼睛,王知南火燎一般挪开目光,低低嗯一声,他本可以体面地、成熟地说漂亮话,此时却被堵了喉咙,好像是他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