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刃曾经听过“蝴蝶效应”这种东西,大概就是改变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整个人生轨迹都会被篡改,就像现在,他和周行远的关系因为当初楼道里的那场阵雨而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住宿之后,学校每两周放一次假,周五这天,张成刃吃过晚饭,翘着腿刚打开电脑,房门便被敲响了。
“成材,行远来找你咯。”是张奶奶的声音。
呼噜一声,张成刃猛地站起身来,电竞椅唰啦一下往后飞,不安分的腿差点撞到电脑桌抽屉。张成刃几乎是扑过去的,门把手被拧得太狠,看着随时有开裂的风险。
在那次以前,周行远很少来,来也是有事情,拿东西之类的,一般待不到五分钟就会走。张成刃看着站在奶奶身后的发小,周行远微微低着头,腰间围着外套,袖子不如平常人那样系在肚子中间,而是往旁边拉开点,正好挡着胯部。
“你们好好玩,想吃什么叫我。”奶奶熟络地说,“别客气,想要什么尽管说。”
“谢谢奶奶。”周行远说,声音小小的,气息不太稳。
砰一声,房门被张奶奶带上关好,一瞬间他们仿佛进了一个小箱子,里面的活物只有对方,喘息带出交缠的雾气。
砰咚砰咚,张成刃的心脏疯了一样跳起来——他看清了周行远的神情,这是不正常的,他敢保证,周行远脸红得可怕,颧骨飞了一片粉。自打进了这个房间开始,他仿若心虚一般垂着眼,睫毛再浓密也挡不住明亮的双眸。
从前死气沉沉的房间似乎也燃烧起来,周行远扯住了张成刃的衣角,不是身侧的,而是正前方的。
“我们能不能——再做一次那个?”他听见周行远说。
“什么?”张成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轻声问他。
下一刻,周行远放开了他的衣角,伸手解下腰间的外套。他的衣服分明好好地穿着,用来做遮掩的布料褪下的瞬间,周行远仿佛赤裸相待,双手垂落身旁。
“这个。”周行远抬起眼看他,秋天太干燥,他伸出舌尖轻轻沾着下唇,皓齿露出又迅速隐藏,嘴唇红得像樱桃。
忽然之间,他们的关系像一辆疯狂的云霄飞车,呼啸着脱离轨道。
空调风还在呼呼吹着,周行远和张成刃面对面坐在床上,脸靠着脸,吐出来的气息灼热,周行远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从小到大第一次,张成刃心中生出了“也许他也需要我”的想法。
那天晚上周行远在张成刃家里留宿了,这是第一次。他躺在张成刃的床上,穿着张成刃的衣服,也许是这阵子太过劳累,周行远很早就睡了,床头小夜灯照得他的侧脸暖乎乎的,勾勒出脸上的小绒毛,像个植绒小摆件。
张成刃盯着天花板,发现角落里有一只蜘蛛,结了张网,那是它的小家。张成刃忽而想起小时候,那时妈妈刚刚去世,夏天多雷电,家里半个大人都没有,窗台漆黑一片,偶然亮起可怖的光,映出来各式各样的黑影。他就这么缩在床上,枕头上满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流下来的眼泪。
直到一声惊雷,窗外一晃而过妖怪一样的影子,张成刃尖叫着爬起来,抱上床边的娃娃撒腿往外跑。恐惧仿佛会延伸的深渊,无声地自身后延伸,张成刃越跑越快,最后扑在楼道另一边的大门上,哭着拍门。
所幸没拍几下便有人开了门,是周行远的妈妈,那时正是他的班主任。大概是见张成刃哭得太惨,周妈妈把他带进来,周家似乎连雷声都听得少一点。周妈妈蹲下来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张成刃却泣不成声,一边说着有妖怪,一边说我害怕。
最后周妈妈牵着他敲响了周行远的房门,周行远睁着朦胧的睡眼坐起来,蓝白色的被子像云朵,软乎乎的。他掀开了一个小洞,于是张成刃抱着他那手都快要断了的喜羊羊娃娃钻进去,像坠入一大坨棉花糖里面。
周行远很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身旁的张成刃轻轻打着呼。这个房间除了电脑,其他东西都是旧的,书架上的四年级作文精选,墙角张牙舞爪的大蜘蛛,好像都停留在了十年前。
张成刃的奶奶忽然来敲门了,周行远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九点四十六。
“和行远起来吃饭咯,成材。”奶奶说。
被子里的张成刃动了几下,紧皱着眉头翻身。也许是感受到了身旁有温热的物体,张成刃睁开眼,眼皮层层叠叠,看着就没睡醒。
“你什么时候醒的?”张成刃开口,声音是被空调长时间吹干的沙哑。
“不知道,有一会儿了。”周行远扭头看过去,他的嘴唇也被吹得有点干裂,没有昨晚那么红。
张成刃翻身起来,摸出床头柜的眼镜戴上,低头看着周行远,轻声问:“饿了吗?”
周行远与他四目相接,点点头。
房间里的温度忽然升高了,张成刃盯着周行远的眼睛,而后目光下移,渐渐转到他的嘴唇上。真的好干啊,张成刃想。
周行远抿了抿唇,用舌尖滋润着干裂的唇瓣,再放开,又是水润的红。
“那吃饭吧。”张成刃屈起腿,说。
张成刃很喜欢今天。天气很好,原来早晨这么舒服。餐桌上,周行远坐在他的左手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上面的味道肯定已经开始变化了,不是洗衣液的,也不是周行远的,是他们两个交缠的气味。
张奶奶在他们两个出来前就盛好了粥,满满两大碗,几乎要溢出来。周行远咕咕喝着粥,张成刃剥了个鸡蛋给他,也就着简单的菜吃起来。
下午时分,周行远反常地没有回家,张成刃要打游戏,他就坐在一旁看他玩。周行远像个小皇帝,舒适的电竞椅给他坐,怀里抱着大抱枕,屈膝窝在软和的靠背椅里,面前摆着触手可及的零食。而张成刃只能坐塑料椅,他是逗小皇帝开心的大太监,看他输了或者吃瘪了周行远会忍不住发笑,渐渐地,张成刃自己也开始跟着笑,似乎游戏失败这件事变得不那么恼火了。
一直到晚上,周行远终于换下了张成刃的衣服,穿上自己的校服,张成刃送他送到门口。老旧的门框好似监狱,周行远就这么被框在里面,神色淡淡的。
“你明天也可以过来,有没有事都可以。”张成刃看着他的眼睛,说。
周行远摇了摇头,回:“不行,明天要写作业,我已经两天没写了。”
于是周行远转身回家。校服的材质不好,洗多了更是没法看,周行远太瘦了,背上的蝴蝶骨撑着薄薄的衣服,中间几乎要有一块空的地方。
张成刃又走回房间,奶奶又出去逛了,家里剩他一个人。那把塑料椅突然变得有些咯屁股,张成刃一脚将它踢到门口,坐上自己的电竞椅,屏幕上频繁的failed看得他心烦。
又输了几局之后,张成刃干脆关了电脑,拖鞋一踢趴到床上,刚调整好姿势,小邦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喂?”张成刃翻身躺到被面上,接起电话。
小邦醉翁之意不在酒式地跟他寒暄几句,随后话锋一拐:“最近怎么不来上课?你不会忘记自己买的是年卡了吧?”
“什么上课?”张成刃抠了抠鼻头,第一瞬间小邦说的是学校的课,猪脑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哦,舞室的课。没空啊,读书呢。”
“而且我不去不是挺好的,你还不用上课呢。”张成刃咬咬手指甲,说。
“我是那种拿钱不干活的人吗。”小邦在电话那边嚷起来,语气忽然急转直下,带着讨好的口气,“我上次说那事……你要不先来试一节课看看?”
张成刃盯着快要包浆的门,思绪七拐八拐地,最终滑到个小角落:“……你那里是不是又有人辞职了?”
“哈哈。”小邦干笑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这前景你也敢给我画饼呢?”张成刃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心思,抠了抠手指,“再说吧,而且我也没有很喜欢跳舞。”
小邦沉默了一阵,说:“要不我问问行远来不来……”
“去你的!”张成刃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