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小小的一个住宿改变了很多,张成刃惊恐地发现,他这辈子最害怕最讨厌的两个女人——周静安和赵佳韵——成了好朋友。
那天他们从亭子边的草丛钻出来,刚走到教学区便碰到了下课时间下来一楼饮水机打水的周静安,她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女孩的刘海是带着弧度的,应该是班上女生那种包租婆卷发器卷的,现在她却将刘海尽数夹在了脑门顶上。
周静安刚打好两瓶水,一转身正正好碰着他们,没等张成刃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移开目光,周静安率先出乎预料地翻了个白眼,受了这个白眼的则是陈柯。
张成刃和董平彦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被鄙视的陈柯和张成刃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无辜,无声地询问:“她什么意思?”
下一刻,张成刃便知道了她什么意思,只见女厕所里走出来个人,甩着手上的水去找周静安,女孩们亲密地挽着手,周静安脑袋动了动,示意那女孩往陈柯那儿看。陈柯眨眨眼,那女孩转过头来,赫然是赵佳韵的脸。
赵佳韵眼睛还没全转过来呢,白眼先翻上去了,她扁扁嘴,拉着周静安加快脚步上了楼。
“我草,有必要吗?”陈柯有些恼了。
“幸好你们分手了。”张成刃拍拍他的肩,摇摇头,“不然她现在能过来扇你一巴掌。”
陈柯挠挠嘴角没再说话,换做还在交往的时候,赵佳韵发现他逃课确实会生气,有时候他不是很能理解赵佳韵恼火的点,就好像他考不到周行远那样的成绩他们的未来就会玩完一样。
住宿的第一个周五晚上,张奶奶不负所望地提了一壶鸡汤过来,张成刃去门卫室提保温桶的时候,脸简直红得要烧起来了,保安叔叔跷着腿坐在窗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看不出来,你家还挺重视你的学习的。”
张成刃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鸡汤跑了。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张成刃就是个给高考凑人数的,特别是门卫,光是迟到就被他抓到过四百回了。小混子在学校里半点脑细胞没用,家里便火急火燎地送来大补汤,说出来张成刃自己都发笑。
当天晚上,张成刃和陈柯分了鸡汤,宿舍里那个物理生逃宿了,于是张成刃拿了一半去给周行远的董平彦。他去的时候周行远正在洗衣服,睡裤右裤管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张成刃将鸡汤放到宿舍的小桌子上,环视了一周,董平彦躲在床帘里,期间偶尔传来翻身的声音,不出意外的话是在玩手机;厕所门关着,里面出来噼里啪啦的水声,有人在洗澡;另一个人则不见踪影,大概在哪个宿舍玩。
张成刃走到了阳台去看周行远洗衣服,和他掰扯些有的没的,期间方涵轩从厕所里探出头来问周行远借沐浴露。要回宿舍的时候董平彦突然拉开床帘,像松鼠一样迅速地从上铺爬下来,屁股兜鼓鼓的,他对张成刃说:“我不行了,我今晚要去你们宿舍睡。”
于是张成刃用鸡汤换了董平彦,刚关上宿舍门,董平彦一伸手从屁兜里掏出把手机,路都不看,一屁股坐到张成刃床上,差点把床帘扽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陈柯从正上方伸出头,问。
“我受不了了,我要熬夜。”董平彦踹了拖鞋往张成刃床上躺,“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进宿舍第一天就跟我说晚上别玩手机,他看见一点光的睡不着。妈的,人丑事多。”
张成刃推了董平彦一把,示意他往里躺点,随后自己坐到床边,顺手拍了陈柯一下。
“你有病。”陈柯骂他,而后又说,“你和狗材睡啊?”
“不然跟你睡。”张成刃躺下来,艰难地动了动肩膀,说。
“不要,我是直男。”陈柯不假思索地说道,下一秒便有些后悔,董平彦刷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陈柯收回了脑袋,唰啦一声拉上床帘,宿舍里只剩下来自电子设备的声音,听起来干瘪极了。
“傻比一个。”张成刃踹一脚陈柯的床板,说。
“你再骂!”陈柯大喊。
张成刃原先以为董平彦过来以后,会继续当初“表白”这一话题,实际上他好像真的只是来熬夜的,董平彦往床上一趟,整个人跟雕塑一样,手里的手机不停变换色彩,他却一动不动,像被吸进去一般。
小时候,幼儿园老师说张成刃有注意力集中缺陷,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张成刃爱发呆,盯着黑板能想到以后的棺材买什么样的。现在也是,他看着手机,脑子坐着云越飞越远,表白两个字像个气球,越吹越大,简直要占满整个大脑。
“你想什么呢?”董平彦瞥他一眼,问。
“什么?”张成刃切了其他应用玩,回道,“没什么。”
董平彦没再说话,估计刷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哧哧笑起来。
片刻之后,张成刃忽然转过来,空调被被他压到了身下。
“哥,哥。”张成刃收了手机,拍拍董平彦的手臂,“你表白过吗?”
“表白过啊。”董平彦还没完全收住笑意,语气听起来慵懒随意,“当然表白过,男的女的都有。”
又是唰啦一下,陈柯再度掏出他那颗乌龟脑袋,听起来精神十足:“聊什么呢?”
“同性恋脱单秘诀。”张成刃随口回道,而后又看向董平彦,伸出手垫在脑袋底下,“你怎么表白的?”
董平彦也关了手机,说:“直接说我喜欢你呗,有戏的在一起,比较有戏的暧昧,没戏的就吹咯。”
“狗材肯定会好好计划一番,整一个让周行远今生难忘的表白。”陈柯插嘴道。
“我没说要表白。”张成刃说。
董平彦哦了一声,网瘾犯了,又摸起电子设备来。
“你要不圣诞表白吧,多有气氛,现在的人都喜欢过圣诞,”陈柯换了个姿势,手搭在栏杆上垂下来,“到时候圣诞歌一响,氛围到了,什么成不了?”
“你别拿你对女生那套,”张成刃严肃地说,“再重申一遍,我没有要表白。”
“哟哟哟,还我没有要表白,”陈柯阴阳怪气地学他,“别嘴硬了张成刃,你就是想了。”
“你祖宗的,”张成刃撑起身子,抬手就要打陈柯伸出来那颗蠢猪脑袋,却被猪灵巧一晃躲过去了,“男同说话直男少插嘴。”
“呸。”陈柯啐他一口。
那天晚上他们没聊多久,董平彦说张成刃磨磨唧唧的,再讨论一百次也是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结果。他让张成刃自己想清楚了再来问,要是还这么一副猥琐样,董平彦就告诉周行远张成刃喜欢陈柯。
于是张成刃学乖了,闭口不提“表白”两个字,每天上课的活动从睡觉变成了发呆,他坐在最后排的位置,贴近后门,偏头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大概是什么校园指标,学校总喜欢种一排又一排不知名的树,有的还快死了。
上课时张成刃就这样靠着椅背,天色变幻无穷,蓝的白的,傍晚时染成彩色。他偶尔会想树上有没有鸟窝这种弱智问题,有时候会被心情不好的老师叫起来骂一顿,坐下来之后不再看着其他地方,转而盯着黑板发呆——周行远就坐在五米开外的同一个地方,认真地听课。
行远,行远。
易明也是在精神出走的情况下在草稿纸上写出周行远的名字的吧,张成刃想,行远,他以后只会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