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茶

    “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看云淡风轻,雁过无痕”

    丁祁当然不能露面,陆无涯带走的是另一个暗卫徐一。

    他这桃花看到了燕府。

    竣东将燕明渊已经回军中了,燕府中只有其二弟燕落秋和三弟燕胜。

    燕落秋,字知惑,才高八斗,任吏部侍郎,和陆无涯同年同月出生,是陆无涯的义兄。

    燕胜,字辞归,弱柳扶风,眉清目秀,也是名动京城的美少年。

    燕家三子皆非一母所出,但亲如手足,是鸫都百姓间流传的一段佳话。

    燕家家主去得早,当众人以为燕家将颓时,燕明渊武举中第,一路高升,成了将军,燕落秋在同年中进士,燕家的金字牌匾更加耀目,未曾退色半分。

    陆无涯不是来见他便宜义兄的,也不是来找压根不在的燕明渊的,他起初确想看桃花,又不知为何想到了他回京那天洗尘宴上,燕胜的惊鸿一瞥。

    病秧秧的人不宜穿艳色衣裳,怎么看都会有种阴森森的鬼气,但燕胜不是。

    那日,他穿着一件艳红长袍,披着银白毛领云纹披风,以银丝长冠束发,银簪固定,奢靡华丽,明艳动人。

    他皮肤白,又饮了些酒,双颊微红,一双眸子水光潋滟,眼尾上挑,斜着眼看过来,陆无涯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军中多断袖,陆无涯便是之一。

    “兄长,这位是?”陆无涯当即询问燕落秋,面上不掩惊艳之色。沙场上运筹帷幄的将军到底还是败给了一见钟情的美人。

    “舍弟燕胜,字辞归。”

    “六皇子,久仰。”燕胜神色倒是淡然。

    燕辞归,群燕辞归鹄南飞。

    秋意很重,颇具凄凉之感,好听是好听,就是寓意不太好。

    “燕三公子生得好生俊朗,”陆无涯笑道,“兄长唤你辞归,我唤你阿胜如何?”

    燕胜抿了抿唇,道:“可以。”

    陆无涯这宴是在鸫都最大的酒楼庆德楼办的,请了右教坊技艺最纯熟的乐师舞姬,还有最好的厨子。但他被更好的人吸住了眼球,美酒佳肴仙乐都抛之脑后。

    “焙茶,今日怎得空来我府上?”

    “你府上桃花当开了吧?我来看看,顺便讨壶松醪酒。”

    “今日来我这儿看桃花的人还不少。”燕落秋“啪”一下合上手中的竹纹折扇,做个“请”的动作。

    鸫都城西桃林十里,来燕府看桃花是个一眼能看破的幌子。

    燕府有许些院子,大部分院子都以院中景色题名,比如梨园,清池院,松竹居,燕府后花园叫雪月桃花苑,其中有株百岁桃树,树身系着红绳,枝上系着花鸟铃,风一吹就会叮叮当当响,桃树临着水渠,渠水清澈,那可真是落花赴流水,风雅至极,不过终归比不过那桃林十里。

    何况,鸫都谁家好人没事往将军府上跑?

    可今日这地却迎来了几位客人﹣﹣策宣王陆无涯,杏雨楼花魁风吹雪以及刑部官白幼霞。

    白幼霞是镇西将领白玉春的妹妹,字启明,号兰君,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白幼安,字枳蕙,是燕明渊的正妻。

    白幼霞与白幼安虽在外貌上无甚差别,性格却迥然不同。白幼霞性子清冷,喜读经书,亦好医术,虽不如妹妹天资卓绝,却勤奋刻苦,十五岁拜入翰林院,十七参加科考步入仕途。白幼安钟灵毓秀,性子活泼喜闹,精于诗赋、歌舞,至于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巫医占卜,各有涉猎,但都学不精。同样是十七岁,白幼安一日撞见燕明渊上门找白玉春谈论兵法,一见钟情,偷偷随燕明渊去了竣东。在竣东赖了几月,她真的捂热了燕明渊的心,圣上听闻后立马赐了婚,成全了这对佳人,自幼安自此就定居在了竣东。

    白幼霞也经常上燕府找燕落秋谈论政事,但她和白幼安从未被错认过。

    众人在那桃花树下支了张小几,炉上煮着白毫银针,几上温着松醪酒,燕落秋不在其中,他待在书房处理公务。

    燕胜今日没有束发,系了条墨色点金抹额,余出的带子和他的长发一起垂下,若隐若现,身着一件枫纹白袍,红色内衬,玄色腰封,腰间又系一条红绳装饰,红绳尾端的流苏随他的动作飘动着,他手中执着一把黑底金纹纸扇,扇尾同样缀着条红色流苏。

    陆无涯到时,燕胜正在桃树下舞扇,白幼霞抚琴,风吹雪哼着小曲儿。

    燕胜的动作十分轻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的衣袂扬起又落下,一招一式间还有舞剑的影子。

    忽一阵风来,桃花纷纷飘落,燕胜手臂轻扬,恰恰接住了一朵桃花。

    “不得不说,这燕公子看着病秧秧的,这扇舞却有习武之人的风范。”徐一抱着陆无涯用布条掩饰的剑。

    陆无谁腰间的短剑他并不常用,他用惯了辞风,短剑用不顺,又不想自己带着惹眼的长剑引人怀疑,通常就会让侍卫带着辞风。

    “燕家人才可真多。”

    “你说什么?”陆无涯突然问。

    “燕家人才移?”徐一莫名其妙,“还是燕三公子扇舞好看?公子你问哪一句?”

    “习武之人,”陆无涯眯了眯眼睛,“我还以为只是我的错觉……”

    他的话还没说完,燕胜就开始咳嗽起来,面色都苍白几分。

    那模样真是…谁见了都得心疼。

    “算了,就当是我的错觉。”

    陆无涯还未走近,风吹雪先动了,他给燕胜顺了顺气,然后递过一杯热茶。

    “风老板怎么也在?”陆无涯出声。

    三人立马起身行礼:“微臣/草民参见策宜王。”

    陆无涯:……就,挺突然的,还没习惯皇子身份呢我。

    “都是熟人了,不用在意这些礼数。”陆无涯落座。

    “不不不,先前在杏雨楼二位王爷是去行乐,不好让人察觉身份,这到了正式场合,礼数还是要的。”风吹雪开口。

    燕胜被这一折腾,又掩面咳嗽了两声。

    “加件衣裳吧,”白幼霞皱了皱眉,“万一染了风寒就更糟了。”

    燕胜从侍女手中接过外袍,披在了身上。

    “白卿,阿胜这是何病症?”陆无涯问。

    白幼霞给燕胜把过脉,简要答道:“体虚,阴寒,气血不足,是本身从娘胎里带出的问题,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

    “调养吗?我那里有上好的人参和鹿茸,还有一些其他补品,改日让人送来。”陆无涯笑吟吟地看着燕胜,“阿胜可得笑纳。”

    白幼霞不关心儿女情长,只道陆无涯热心,风吹雪倒是一眼就看出了陆无涯的意思。

    燕胜饮了口茶,道:“不必了,燕府也不缺这些,王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好,非得把话说死是吧。陆无涯心塞。

    燕落秋还没坐稳,门子又来通报:“公子,又有客人来了。”

    “又是谁?为什么来?”

    “是个和尚,说来赏花。”门子道。

    燕落秋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明赏花,暗地就是来找人的。

    “唉,近来入京的大人物也是真多。”燕落秋捏着毛笔从案上的官员名册中标出一人,起身出了书房。

    “林兄,”燕落秋挂上了笑脸,“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寻人,讨茶。”

    燕落秋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说好的赏花呢?

    “原本是想找个赏花的借口,思来想去觉得无甚必要。”

    “寻什么人?”

    “你,”祈照顿了顿,“还有风老板。”

    …很好,终于不是找辞归了。

    燕落秋做了个“清”的姿势,接着听到祈照说:“说起来,燕三公子呢?”

    燕落秋踉跄了一下。

    片刻后,桃树下多了三位新客﹣﹣燕落秋,祈照,还有瑟缩着的吴恭。

    “草民祈照参见策宣王.”祈照施了个佛礼,“见过燕三公子,风老板,兰君仙子。”

    陆无涯表情已经放空了。

    四舍五入,五大将门这里有四家。

    本来是想私会美人,莫名又变成了和朝政相关的茶会。

    祈照落座,准备给自己甚斟杯茶,快碰到茶壶时,将手转向了那壶松醪。

    “不是说不破戒的吗?”陆无涯斜斜歪坐在席上,没个正形。

    “心中无酒,烈酒也只是清茶。”祈照笑了笑。

    燕落秋被打搅了几次,干脆也不处理公务了,打算挑灯夜战。

    “话说林兄找我何事?”燕落秋直入主题。

    祈照放下酒杯:“有策安王在,倒不好问了。”

    “有什么不好问的?不就是立储之事吗?”陆无涯打了个哈欠,看向正在向白幼霞请教医术的燕胜。

    燕胜神情很是专注,眼中有细碎的光。

    燕落秋正饮茶,听到这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该说不愧是你吗焙茶。

    “我本人自是支持焙茶了,不过就整个燕家来说,还是得看圣上。”

    “白家同上。”

    在场的侍女、家仆以及侍卫徐一已见惯了大人们议事,淡定得很,不过吴恭就没那么淡定了,刚到时他先是被风吹雪、燕胜和白幼霞的美貌震撼到了,接着又被“策宣王”三个字震撼到了,又被立储震撼到了,脑子嗡嗡响。

    杏雨楼花魁,燕家二、三公子,六皇子,随便一个都是他难得一见的角色,转而他又神情恍惚地看向自幼霞。

    一身鹤氅,长冠束发姓白,和燕家关系甚密…

    十有八九,不,一定是白家那位刑部女官了。

    吴恭瞥见了倚在一座假山边的徐一。

    “那个,这里的人你都熟吗?”

    “不熟。”徐一见兄恭年纪小,又是祈照的人,也不怎么备,“除我家主子外只一个人称得上认识。”

    吴恭总算找到了同类,拉着他哭诉:“你说这些大人聊就聊,为什么要拉上我们这种小人物?”

    徐一拍了拍他的肩:“习惯就好,不过那啥,我应该不太算‘小人物’。”

    吴恭:“?”

    “我是南襄军副将之一,这次是被要求护送将军…和王爷回京,过几日得走了。”

    徐一说得没错,他和丁祁都是陆无涯副将,南襄离不开人,丁祁明日就走,他也得去了,这几年因为陆无涯,南襄确实固若金汤,不过战事还是有的。

    等公子登了基,南襄的蛮族之地约莫就是大历的囊中之物了。徐一想,毕竟只要公子愿意,那一片都得被南襄军踏平。

    吴恭欲哭无泪。

    问刚得知主子是王侯又得知主子的友人是皇子该怎么办。

    “不说这些了,春色正好,及时行乐。”祈照举起了酒杯。

    “满树红妆春色里,新诗美酒赴佳期。”

    觥筹交错中,在座的人各怀鬼胎,在局中的已成棋子,不在局中的乐得看戏,执棋之人举棋不定,谁又是谁的谁呢?

    祈照给燕胜使了个眼色,二人相继离席。

    走到一处红柱雕花的廊边,燕胜停住脚,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祈照正倚在一块巨石上,阖眼转着手中的佛珠。

    感觉到燕胜的靠近,他蓦地睁眼,站直身子,双合十,道:“祈照见过燕阁主。”

    陆无涯的感觉没错,燕胜不仅是习武之人,且犹善轻功和暗器,是江湖门派天枢阁的阁主,师承上任阁主商尹。

    天枢阁掌天文,机关术,占卜巫医,纵横之术,历任国师皆从学于此过,商尹阁主在三年前外出游历不见踪影,而燕胜在上任后以雷霆手段让全天枢阁心悦诚服,天枢阁也是消息交易的地方,你可以从天枢阁买到一张保命的药方,也可以买到害人的毒方,可以买到坊间四野的趣事,也可以买到朝廷秘闻。

    圣上一直知道天枢阁的存在,天枢阁主有时会被圣上直接召见,以观天下之事。

    燕家三子非一母所出。

    燕胜的母亲名为段松嫣,是天枢阁杀手,为了便于完成任务,表面身份是舞姬,在一次任务失败后金盆洗手,嫁入燕家为妾。

    燕大、燕二都不知此事。

    燕胜出生母亲便去世了,因为燕明渊比两个弟弟大许多,燕落秋性格温和,燕胜不冷不热,兄弟相处比他人料想得和睦。

    燕胜六岁那年,曾被段松嫣的仇家盯上,差点卖到了南襄,他在中途出逃,辗转流落到了一处贫民窟。

    段松嫣是商尹的徒弟,商尹神机妙算,出没如鬼神,不知怎么寻到了燕胜,但也是在一年后了。

    他戴着桃木面具,看不出年龄,见到燕胜时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叹了口气,道:“走吧。”

    彼时的燕胜尚且年幼,糯米团似的脸蛋上粘了灰,身上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华贵模样,又脏又破,手里正拿着一个不知来路-﹣也许是讨来的,也许是偷来的,也许是从小乞丐手里抢来的烧饼。

    燕胜也没有多问一句,便随商尹走了。

    他先跟着商尹待了三个多月,从金秋到严冬,此间,他除了必要的交流,比如饿了,渴了之外,没有和商尹多说一句话。他还小,不会哭诉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怎么挨饿受冻,怎么从其他小乞丐手下护住自己的食物,怎么像狼一样同他们打斗撕咬。他生了一场大病,调养了很久,依旧体弱。

    回燕府后,商尹以段松嫣表舅这一身份带了燕胜五年。

    燕落秋就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从开始的不爱搭理人,到被绑后回燕府后一言不发,再到如今能谈笑风生却从不表露内心。

    燕落秋很想告诉他,自己和大哥当年找了他许久,却因年少无名,人脉不广,父亲去世,家道中落等种种原因怎么也寻不到人。

    但那终归是后话,听上去好像在为自己开脱。

    燕胜就这样长歪成了个城府深重,杀伐果断的阁主。

    “找在下何事?”燕胜抬眸。

    祈照脸上带着假笑:“自是买消息。”

    “拿什么交换?”

    “商阁主的下落。”

    燕胜眼神微动:“你想知道什么?”

    “圣上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一年半,”燕胜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指环,“有人下毒。”

    祈照低头看了眼佛珠:“意料之中,是老三?”

    “不,”燕胜又转了下指环,“出人意料,老七。”

    “这么说,他是老三的人?”

    “大概。”

    祈照把佛珠缠回手腕上,道:“在三山仙岛。”

    “是哪个香客告诉你的么?”

    “不,”祈照道,“他自己说的,他五年前给父王留了信,大概就是为了今日吧。”

    “多谢,”燕胜看向祈照,愣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

    “青鸟传相思。”

    风吹雪和白幼霞来燕府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者拥有一个在收集京都消息方面不输天把阁的“机构”,后者无意撞破过燕胜入朝面圣。

    都是燕胜不得不交的朋友。

    白幼霞常在杏雨楼打听刑部嫌犯的消息,杏雨楼在收集消息亏面受制于天枢阁,燕胜又被圣上通过自幼霞盯着。于是两个情报贩子和朝廷命官的姐妹团…呸,亲友团就这么奇妙地形成了。

    “各位,既已日中,不如留下吃个饭?”

    “不了,刑部有事,多谢招待。”

    “不了,楼中有事,多谢招待。”

    “不了,我还要寻住处,多谢招待。”

    “不…”陆无涯话一出口,众人便看了过来。

    那表情就是在说:你能有什么事?

    连燕胜都看了过来。

    天枢阁眼线遍布天下,他不是不知陆无涯身份,只是眼下这人能有什么事?逛杏雨楼吗?还是放弃皇位到南襄安心做将军?

    “好吧,我挺闲的。”陆无涯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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