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空气凝滞如实质,混杂着霉斑的恶臭,而现在,又添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怀里的人已经彻底断气,沈之晗的抽泣声在空荡的牢房中游走,显得格外刺耳。
谢吟簪失神地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望着薛棠音的遗容。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将手停在半空,良久后才收回。
“行了行了,别哭了!”刀疤脸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的茅草,“磨磨叽叽的,赶快带我去黄金洞穴!”
沈之晗抬起头,泪水划花了脸,她倔强地擦拭着,声音沙哑:“能不能…先把他放了?”
“呵。”刀疤脸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等会儿给你们戴上头套,我会在特定地方将他放走…而你,乖乖带路就行。”
“我想先跟他去那个地方…”沈之晗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得确保他安全离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薛棠音的尸体上,指尖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红痕。
谢吟簪沉默地望向她,发现对方的视线归处后低下了头,阴影遮住晦暗不明的表情。
“老子虽然是一介山匪,但是最讲信用,既然做了交易必然不会反悔。”刀疤脸眼里闪着凶光,见沈之晗依旧沉默后,又烦躁地抓了抓乱发,“行吧行吧,随你。”
喽啰很快拿来了头套和绳索。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沈之晗的双手被绑得死死的,只有双脚可以自由移动。头套罩下的瞬间,黑暗吞噬了一切。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锐。耳边是山匪杂乱的脚步声和刀疤脸粗重的呼吸,周围的温度逐渐降低,刺骨的寒风从缝隙钻入,像刀子般刮过皮肤。
沈之晗强迫自己冷静,在心中默念:“系统,能不能计算出山寨到特定地点的距离?”
她曾问过山寨位置,可它以“影响主线”为由回绝了,如果能算出两地距离并传递给谢吟簪,说不定可以缩小目标范围。
系统:“抱歉宿主,薛棠音之事耗费太多算力,我无法提供帮助,但我可以提升你的精神力,强化你对信息的敏锐度和记忆。”
沈之晗咬紧下唇,压下失望。突然,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音色像树枝断裂。
踩、走……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决然道:“系统,我同意提升!”
“收到指令!”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抽离,只剩下她一人。呼吸变得轻缓,耳边是极致细微的声响:远处鸟鸣的颤音、积雪坠落的簌簌声、雪水嘀嗒的脆响,甚至能听见自己睫毛擦过头套的沙沙声。
一步、两步、三步。
——沈之晗开始默数脚下的步子。
刀疤脸和喽啰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直走”“雪停了”的字眼。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调整呼吸,将恐惧咽回心底。黑暗里,心跳声都渐渐隐去,只剩数字在意识深处回荡。
……
一千五百三十九、一千五百四十。
沈之晗的精神紧绷到极限。
“咚!”
一声闷响突然入耳,随后而来的是谢吟簪的痛呼。
“阿晏?”沈之晗猛地朝声源方向冲去,厚重的雪地让她绊得踉跄,她跪倒在地,焦急地喊道:“你受伤了?”
“这小崽子撞树上了!哈,头上全是血!”一个喽啰幸灾乐祸地笑道。
沈之晗指尖掐进掌心,她听到谢吟簪压抑的喘息,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颤声问道:“能…能给他包扎吗?”
刀疤脸一脚踹在她肩上,狞笑道:“再废话,老子在你头上也开个洞!”
腥臭的口水喷在她脸上,沈之晗猛地往后缩了几步。她强压下恐惧,低声对谢吟簪道:“再坚持一会儿……”
“嗯。”他声音透着虚弱,却平静得不像个孩子。
沈之晗深吸一口气,继续默数。一千五百四十步——这个数字刻进了她的脑海。
血…特定地点…步数。由于精神力的提升,她开始渐渐思考。
突然,一道灵光乍现,沈之晗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闪烁的线条。
直线情况下:以受伤地点为圆心,步数为半径画弧,山寨必在圆弧上。特定地点和受伤点用直线连接再延长,与圆弧相连之处——就是山寨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停下。头套被粗暴地扯下,刺眼的光线让沈之晗眯起眼。她立刻看向谢吟簪——他的额头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能包扎了吗?”她咬牙切齿地望向刀疤脸。
他没反驳,示意身旁的喽啰照做。
喽啰解开绳索后,沈之晗毫不犹豫地撕下袖子一分为二,动作轻柔却迅速地为谢吟簪包扎。
“你…”谢吟簪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谢谢。”
沈之晗没说话,迅速用另一半布料缠住他渗血的手。在布料遮掩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下一串数字:一千五百四十。
谢吟簪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她。
“回去好好包扎。”沈之晗语气冷硬,眼神却锋利如刀,“记住刚刚怎么受伤的,下次注意点。”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他,像在确认他是否读懂暗示。空气凝固了几秒,谢吟簪终于缓缓点头,声音低沉道:
“我记住了。”
沈之晗松了口气,指尖从他发间滑落时顺势弹了下他的额头:“记住了就快回去。为了你姑姑可亏大了,改日记得用金山银山来还,听到没?”
他轻轻“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反驳她贪财的话。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刀疤脸不耐烦地推开谢吟簪,催促他离开。孩子一步三回头,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后来,黄金洞穴的交接也异常顺利,沈之晗看着他们贪婪搬运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自嘲地认为自己也是同类。
回到地牢后,她的心情愈发沉重,薛棠音的尸体已被拖走。
她曾请求他们给薛棠音留个全尸,别让野兽糟蹋,可惜刀疤脸甩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扔下一句“你找死”。
等沈之晗再想开口时,大刀“唰”地插进她面前的地板,刀柄直颤。她立刻闭上了嘴。
想罢,她叹出一口气。
系统:“宿主,你别难过了,这不怪你……”
沈之晗苦笑着喃喃:“我只是想要钱而已,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些?”
对方:“宿主……”
她蜷缩着身子,半边脸埋在膝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此时,刀疤脸带着几个喽啰大步走进来,咧嘴笑道:“小娘们,沈家赎金到了,你自由了。”
沈之晗有些意外之喜,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能活着离开,总归是好的。
“收拾利索点。”刀疤脸一摆手,喽啰们立刻七手八脚地给她绑上绳索,套上粗布头套。
“走!”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她踉跄着被人往前推。寒风卷着雪粒扑来,走出寨门已过一段距离。
“放箭!”
一阵厉声突然传来,沈之晗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响起密集的破空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啊——”
“有埋伏!”
“救……”
她僵在原地。黑暗里,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灌入鼻腔。杂乱的步声、垂死的呻吟、刀剑碰撞的锐响混作一团,在她脑中嗡嗡回荡。
有人重重撞上沈之晗的肩膀,她踉跄着栽进雪地。冰冷的雪贴着皮肤,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恐惧。
“护住小姐!”
几个黑影冲上来扯掉她的头套,割断绳索。沈之晗眯着被雪光刺痛的双眼,看见远处山匪正嘶吼着冲来——显然是哨兵发现了异动。
两个护卫架着她往后撤。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她身边之人。
——是刀疤脸。
“他奶奶的!别想走!”
他狂笑着劈砍,护卫们接连倒下,雪地被染成暗红。他狰狞的面孔在血雾中逼近,断臂处滴落的血在地上汇成一片溪流。
沈之晗瘫坐在地,浑身颤抖,指尖陷入泥泞。走马灯般的记忆在脑中闪回——深夜便利店的白炽灯,父亲醉醺醺的鼾声,手机屏幕上永远不够的数字……
染血的大刀就躺在手边。
她咬牙抓住刀柄,却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杀了他,就能活。
“我…我……”沈之晗内心挣扎着,明明是腊月寒冬,额头却滚落下豆大的汗珠。
“受死吧!”
刀疤脸猛地扬起刀,眼神凶狠,杀意浓浓。沈之晗快喘不过气了,死亡的压迫感骤然逼近。
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她猛地闭眼,握紧刀柄,狠狠往他心脏一刺。
“噗嗤——”
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刀疤脸的动作僵住了,喉咙里挤出半声呻吟,温热的血溅在沈之晗脸上。
可是瞬间,他眼里又重新燃起怒火,刚刚那一击似乎并不致命。
沈之晗感觉士气受挫,下意识地愣了几秒。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覆上她的手背。谢吟簪苍白的脸出现在余光里,他神色平静,带着她的手“快准狠”地往前一送。
刀刃彻底刺进刀疤脸的心脏。他瞪大了眼睛,跪倒在地,最终重重倒下,再无声息。
沈之晗瘫坐在地,心中留存着杀人的战栗,大口喘息着。
“喂。”谢吟簪站在阳光下,绷带在他额头上投下阴影,“你确定要在这里休息?”
沈之晗并未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地面。对方似乎也没有继续逼问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僵持良久。
等到总算有力气起身时,她一把将谢吟簪拽进不远处的树荫,眉头紧锁:“你不要命了?这种地方也敢乱跑?”
“我看他没死,就想来补个刀。”他动作利落地擦拭着石板上的灰,确认干净后才坐了下来。
沈之晗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分不清他是真镇定还是假从容。
谢吟簪继续说道:“我回谢府不久后就等到了送赎金的沈家人,所以便带他们过来了。”他双手托腮,目视前方,“不过赎金是幌子就是了。”
“嗯…”沈之晗望着那片血海,心情沉重,“你能明白我的话就好。”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额头的绷带上,伸手轻触:“还疼吗?”
“不疼了。”谢吟簪眼睛微眯,语气平静,“我控制了力道的,伤口不深。”
“什么?”沈之晗宛如晴天霹雳,“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撞的?”
他露出求表扬的微笑:“虽然当时有些痛,但用血做标记,结合地形就能推算出山寨方位。不过没有步数还是不够精确——所以你的信息很关键。”
阴差阳错下,两人竟然不谋而合。
不过比起谢吟簪的早慧,沈之晗更加震惊于他远超同龄人的魄力,以身作饵,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在地牢面对生死关头时,依旧沉着冷静。
这孩子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她凝视着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