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难道不该接受惩罚吗?”
萧明榆的右手握紧着拳头,倔强的桃花眼一错不错盯着元和帝那张威严的脸,不甘地继续辩驳。
父子俩四目相对,无声地僵持着,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一息,两息,三息……
萧明榆倏然发笑,双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侧,桃花眼瞬间泛红。
他忍痛慢腾腾穿好自己的衣裳,重重跪到地上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儿臣明白了,如此便不打扰父皇用膳,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也不等元和帝发话径直起身,双眸红意褪去,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失望、失落和决绝,而后捂着受伤的左手臂转身,脚步虚浮地朝乾元殿大门走去。
乾元殿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元和帝蓦然感觉心口空了一块,不知怎的,就想起萧明榆早逝的母妃了。
萧明榆的母妃是元和帝隔了三代的远房表妹,因借住在其外祖家,两人相识,青梅竹马渐渐互生情意。
然而造化弄人,波折不断,最终各自嫁娶,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许是他们的缘分未断,元和帝登基第三年,萧明榆的母妃因多年无子被夫家休弃,在娘家的处境极度艰难。
元和帝听闻此事后,经深思熟虑力排众议将她迎进宫,封了嫔位,封号月。
二人旧情复燃,两年后有了萧明榆,月嫔受封为德妃,帝、妃之间感情甚笃。
可惜他们的缘分终究是太浅了,萧明榆三岁那年,德妃病重撒手人寰。
回光返照之时,德妃紧握着元和帝的手,那双本该潋滟的桃花眼中充满了不舍与悲伤,那一刻,元和帝看到了灰败和死气。
“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他只有您了。”
这是德妃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元和帝记了许多年。
时至今日,他仍然忘不掉那日的场景,忘不掉那双眼睛。
同样是明媚的桃花眼,今日他在萧明榆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却同样触动了他。
这个幼时常伴他身侧的儿子,这个看似不靠谱却鲜少让他操心的儿子,感情自不是其他孩子能比的。
元和帝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快步走出外间,在萧明榆即将走出乾元殿大门时叫住了他。
“等一下。”
萧明榆身形一滞,便听帝王浑厚威严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我儿说得对,天子犯法当以庶民同罪,遇刺一事,父皇会派人调查清楚,你回去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就派人进宫来取。”
至此,萧明榆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嘴角不受控地勾起,又被他迅速压下去。
他缓缓转身,朝元和帝恭敬鞠一躬,再度抬头眉眼间多了丝笑意,诚挚说道:“多谢父皇替儿臣做主。”
“你个臭小子,朕话还没说完你就急哄哄甩脸子,胆肥了?”
元和帝冷哼,语气不善,面上神情却带了点傲娇,言行略有些矛盾,很明显是借玩笑来表达自己心中小小的不满,并没有真怪罪。
萧明榆假意只听懂话面意思,惶恐解释道:“儿臣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只是那会儿心里难受,以为父皇要放弃儿臣了。”
说着,他适当露出一抹苦笑,元和帝见状心里不好受,那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好了,陪父皇吃个早膳,你许久不进宫,下次父子见面还不知要到何时,吃饱再让小李子请太医院院首过来帮你查看伤势。”
“嗯,都听父皇的。”萧明榆乖乖应承。
父子俩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吃了一顿早膳。
萧明榆离开后,元和帝独自坐在桌前久久不语,半晌儿过去,他才吩咐李公公道:“昨夜平南巷刺杀,三天内,朕要最终结果,退下吧!”
“是。”
李公公退下前偷偷看了元和帝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另一边,萧明榆告完状直接出宫,一路上有不少人暗中尾随,他全当没发现。
只是手臂的伤比他预料中严重,气血亏,跟自家父皇耍完心眼便感觉精力不济,脑袋有点晕乎。
再三犹豫,他还是放弃了今日向崔昭道谢的计划,打算过两天身体好点,遇刺一事风头平息再去找也不迟。
他回到安王府时,裴远瑾和杜骁已经在书房等候了,一见到他,二人立马迎上去问东问西,就刺杀一事做出三四个假设,看谁都像幕后黑手。
他们分析的认真,说着说着,话题越跑越偏,直接把萧明榆整无语了。
“你们能靠谱一点吗?”萧明榆捏捏眉心,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事我已经禀明父皇,他老人家会给我做主,你们别掺和,免得惹一身骚。”
“行!”裴远瑾和杜骁对视一眼,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裴远瑾吐槽道:“在别人眼里,我家、阿骁家都是和你绑在一块的,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干,该找上门的麻烦也不会少。”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吧!我们还能怕他们不成?”杜骁早就受够了当纨绔的生活,恨不得多几个人发疯挑衅,那样他就有合适的理由反击了,“表哥,你怎么想?”
萧明榆能怎么想?
从他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想活下去就得争抢,要么登上高位,要么手握重权令天子。
“你俩也到收心办正事的时候了。”
萧明榆正经神色,看向二人的目光格外真挚,“希望在我需要时,你们能有足够的实力站在我的身边,祝我一臂之力。”
裴远瑾和杜骁对视一眼,不可置信地确认道:“当真?这种事你莫要和我们开玩笑。”
“嗯,当真。”
萧明榆笑了,打趣他们道:“我的好兄弟们,你俩做好陪我博前程的准备了吗?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那种。”
“说什么狗屁话,晦气,咱们的前程必定远大,万劫不复的只会是其他人。”
裴远瑾自信满满,杜骁也连连附和,兄弟三人有说有笑,气氛松快。
此时此刻,他们谁也没意识到事关未来的很多事情都在他们谈笑之间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是不可预料的,同时也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权势地位之争自古便是小众事项,老百姓能了解到的只有冰山一角,还基本是贵人们有意为之,需要他们在舆论上出一份力。
就好比安王遇刺一事,能传遍京都常石功不可没。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人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崔昭便是如此。
她每日忙忙碌碌,不是看书画符就是抓鬼算卦,根本没空听八卦。
且院中只有两个洒扫的小丫鬟,早上干完活留一人值守,崔昭不需要她们伺候,所以主仆之间也没多大交集,丫鬟们即便听说什么八卦,也不会特意跑去和她说。
今日晨起,崔昭简单卜了一卦,确认没有需处理特殊事件的有缘人,才摁下出门摆摊的心思,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参悟道法。
读经、耍拳、打坐、画符。
崔昭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这么忙碌了一整日。
约摸酉正二刻,崔昭来到正院和杨氏报备,“娘,我今晚约了一个事主,需要出门一趟。”
“怎这个时辰出门?何时回来呀?”
杨氏满脸不赞同,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溜达很危险。
崔昭也不确定时辰,便回道:“不知道,办完事就回来。”
“哎哟,办什么事非得大晚上出去,不行,娘不放心,明日再去行不行?”
杨氏的大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话落的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尴尬地笑一笑,改口道:“娘不放心你一个人,要不你多带几个护卫?”
“我处理的事比较特别,带护卫过去也没用。”
崔昭蹙眉,母亲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带人真的很麻烦,她不想费那个心,还是自己一人比较方便。
“可是……”
杨氏还想再说什么,被崔昭及时出声打断了,她坦然说道:“您放心吧!广陵城到京都那么远的路,我一个人都走过来了,真遇上事,吃亏的也不可能是我。”
“您实在不放心的话,让爹陪我去,您看行不行?”
这个提议一出,平阳侯夫妻俩都愣了一下。
“你爹他不懂武,跟出去也没用。”
杨氏一脸嫌弃,反倒是平阳侯乐呵呵应下了。
“无妨,带一个累赘总比带几个强,我保护他,就这么说定了。爹,我们走吧!”
杨氏:……
平阳侯:……
崔昭也不管爹娘怎么想,她微微颔首转头就走,平阳侯见状赶忙快走几步跟上去。
父女俩一人一马,直奔朝阳街附近的周怀舒家。
腊月时节昼短夜长,戌时还未到,天就彻底暗下来了。
好在父女俩提前准备了灯笼,入巷后根据庞峥留下的地址一户户找过去,终于卡在约定时间敲响了大门。
周怀舒昨日得崔昭两张符,总算睡了个安稳觉,两个时辰前刚睡醒。
听庞峥说大师要过来,他便草草吃点东西焦灼等待着。
“有人在家吗?”
周怀舒闻声猛地站起来,吭哧吭哧跑去开门,一见崔昭便热切道:“大师,您终于来了,快请进。”
“嗯,有动静了吗?”崔昭边入内边问。
周怀舒摇了摇头,“昨夜我睡得沉,又贴身佩戴您给的符,不清楚它到底来没来。”
“庞峥呢?他也不知道吗?”崔昭又问。
庞峥正好从屋里出来,听见问话忙回道:“我昨夜和怀舒挤一张床,没察觉到异动,应当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