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

    症结所在已经捋清楚了,萧明榆的心境豁然开朗,那股子不符合气质的扭捏劲也渐渐褪去。

    他双手背到身后,挺直了胸膛,由内而外的变化只在一瞬间,却被一直关注他的杜骁敏锐地捕捉到。

    嗯,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杜骁眼神里多了丝探究,目光在萧明榆和崔昭之间流转,了然的笑容慢慢放大。

    正好此时有人大喊“杜公子”,他回头看一眼,顺势说道:“表哥,那边有人喊我,我忙去了,大师的安危就交给你负责了。”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萧明榆小臂,眼睛使劲眨几下,暗示满满,若非崔昭在旁,他都想将心里话大声说出口了。

    “大师在这,好机会,你争气点。”

    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不仅萧明榆能听见,崔昭也听见了。

    萧明榆蹙眉,试图从对方的表情言语中参透蕴含的意思,然而没有,直到杜骁愤愤跑开,他才后知后觉意会到“好机会”是什么意思,顿时黑了脸。

    服了,这小子一天天想些什么东西,他倒是跑的快,自己咋办?昭昭在旁看着,尴尬的脚趾都要扣地了。

    “昭昭,那个……”

    萧明榆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

    “哪个?”崔昭反问,“杜公子说好机会让你争气点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学道门的本事?”

    “那恐怕不行,你确实有一点点天赋,但你与道门无缘,注定要在名利场中厮杀,别惦记术法了,专心忙正事才是你命局中的重点,你只有两条路。”

    崔昭一本正经,说到这,声音刻意压得很低,神神秘秘的。

    萧明榆闻言心头一咯噔,追问道:“哪两条?”

    “一条生,一条死。”

    崔昭面无表情,开口就是一句废话,说完看到萧明榆不可置信的便秘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往主街外面走,不忘抬手挥一挥,背影瞧着很是潇洒。

    “安王殿下,我们该走了。”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萧明榆随口应声,长舒一口气,庆幸崔昭没往别处想,也不需要他特意解释。

    但庆幸之余,他心中莫名涌上一阵淡淡的失落感。

    “快点。”

    崔昭已经骑上枣红马了,回头一看,某人还站在原地没有挪脚的意思,“不走的话我就不等你了。”

    “走,这就来。”萧明榆回过神,赶忙骑马跟上去。

    南淮城有三条主干道,大大小小的街巷足足有两百七十多条,四通八达,想走遍各处仔细查看,仅天黑前的两个时辰根本做不到。

    崔昭对城内布局不太了解,往哪走,先查看哪些地方全靠常石在前面把控。

    然而两个时辰下来,人和马都累了,也没找出问题所在,三人都有些泄气。

    萧明榆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如今城中混乱,想在偌大的城池中寻找几个阵眼不容易,或许它们就在我们走过的地方,只是太隐蔽被我们忽略了。”

    “且阵法笼罩整座城,如此大规模,背后之人定然耗费不少时间和心血。昭昭莫急,我们想破阵也非一两日之功,今日找不到就明日出来就是,只要阵眼还在城中,迟早能找到。”

    “嗯,确实如此。”

    崔昭赞同地点点头,与主仆二人说道:“暮色降临,晚些要看不清路了,咱们先回府衙祭祭五脏庙吧!”

    府衙请了专门的厨娘做饭,味道算不上特别好,换作平时,萧明榆必定要挑剔几句,只是当下的环境容不得他摆王爷的架子。

    相比之下,云妄明显更好养活。

    他一口气连吃三碗饭,等同桌其他人吃饱,又将桌上剩菜全部扫光,饭量之大,让萧明榆和杜骁惊叹。

    杜骁好奇道:“云大师,饭菜合胃口不?”

    “勉勉强强,不是特别合胃口,不如侯府的饭菜香。”

    云妄中肯评价,说话间咽下最后一口饭,“厨娘是南淮本地人吗?菜品吃起来口味偏甜,我更喜欢咸香口味。”

    “云大师,不喜欢没必要勉强,你早说我就让人换几个菜了,你都吃光了才说喜欢咸香口。”杜骁想不通。

    说到这,云妄顿时来了精神,随意用帕子擦掉唇上的油渍,振振有词,道:“太上感应篇有言。”

    “莫道一盏饭,农夫汗血成。颗颗皆至宝……王黼残五谷,灾害及其亲。”

    “浪费粮食要遭报应的,如今南淮城水患未止,外头一大堆百姓都不能按时填饱肚子,不知你们有没有看过粥棚内熬煮的粥,稀得很,一碗粥下肚,撒泡尿就没了。”

    “小孩子胃小,不至于饿着,但是大人身体消耗大,一天三碗,根本不可能吃得饱,而且只有一碗稀粥,连咸菜都没配,更别提像我们这样有菜有肉了,知足吧!”

    云妄一番话真诚又犀利,转瞬间化为利刃直直扎向杜骁和萧明榆那颗被富贵浸染的心。

    他们脸热,他们沉默,他们盯着盘子里残余的菜汁开始反思自己。

    “别盯了,这点带有油花的菜汁放在穷苦人家还能用来拌饭吃,加点水,加个鸡蛋,放几片菜叶子煮成汤,足够一家人打打牙祭了。”

    云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是说痛快了,杜骁和萧明榆两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郁闷不已。

    早知云道长那么能说,就不问那句话了。

    杜骁兀自后悔,可为时已晚,这堂短暂的课令他记忆深刻,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依旧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你们啊……唔唔……”

    云妄还想继续说,被崔昭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她浅浅一笑,抱歉道:“我师兄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谈及如何省钱嘴上一套一套的,二位别介意。”

    “没事,是我俩的问题。”

    萧明榆坦然接受不同的声音,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一句话“何不食肉糜?”

    而他和杜骁都犯了这个错误,站在高处俯视一切。

    可一个国家手握权柄富贵的人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

    他们在高处习以为常的事在老百姓眼中却是高不可攀的,事小如一顿饭,事大如权势地位、生死存亡。

    一个国家想要变得好,充满向上的活力,掌权者就不能只站在高处,偏听偏信,忽略民声。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的教导在此时此刻具象化了,萧明榆豁然大悟。

    这顿饭桌上四人各有所得,吃饱便回屋歇息了。

    当夜子时,崔昭和云妄按计划在城中探查,发现城中鬼魂在夜间会恢复神智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它们无师自通凭本能去吸收活人的生机,凝炼自己的魂魄。

    一个时辰过后,它们又会变回呆呆傻傻的模样,漫无目的在城中游荡。

    崔昭和云妄忙活三个时辰依旧没能探查到更有用的线索,失望而归。

    接下来的三天,崔昭师兄弟二人继续找阵眼的位置,破解南淮城引鬼困鬼的秘密。

    萧明榆则放下身段融入基层官差队伍中。

    他去粥棚给灾民打粥,到安置点帮忙搭建帐篷收容灾民,还城内城外两头跑,协助官差管束灾民,不让他们扰乱城中秩序。

    得闲时,他还会到药堂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百姓们不识他身份,但观他气度不凡,说话做事也不敢太放肆。

    如此一直到第四日,押送赈灾粮银的队伍终于抵达南淮城。

    百姓们听到消息欢欣雀跃,纷纷涌到城门口迎接,大喊着“齐国万岁,圣上万岁,圣上英明!”

    喊声一阵比一阵高,响彻整个南淮城上空。

    平阳侯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着,一脸憔悴出现在百姓面前,看到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啥情况?这年头赈灾待遇提高了?

    没听说啊!

    他摸不着头脑,按照礼节向百姓们挥了挥手,命队伍继续前进。

    车队很长,一路跟了不少百姓,还有大胆的上前搭话,询问带队的大人是谁。

    押送粮草的士兵不敢妄议上官,全都闭嘴装哑巴,亦或是随便扯两句搪塞过去了。

    “侯爷,南淮府衙到了。”

    车队头车缓缓停在府衙门口,户部赵大人已在门口等候赈灾物资,做好盘点的准备。

    “哎哟,赵大人,许久不见。”

    平阳侯拍拍身上看不见的土热情地朝赵大人走去,不顾赵大人的反抗给了个大大的拥抱,“你瘦了,看来最近很辛苦啊!”

    赵大人客气笑笑,“多谢侯爷关心,您也不遑多让,一路辛苦了,接下来的日子有您和下官分担公务,赈灾进度定能飞速提升。”

    同僚见面,好一通寒暄,真情还是假意,彼此心中都有数。

    考虑到周围很多灾民,他俩没多说,吩咐衙差、士兵开始卸粮、银。

    一袋两袋,一箱两箱……

    人群中有身强体健的百姓看不下去主动询问能否加入卸车队伍,两位大人求之不得,当场同意,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壮丁加入。

    不过他们很有分寸,没碰运银子的车,只管闷头扛装粮的麻袋。

    经过众人辛苦搬运,半个时辰后,冗长的车队全部卸空。

    萧明榆和杜骁就站在府衙门口不远处,目睹全过程,心中感慨万千。

    他俩一露脸,平阳侯和赵大人立马躬身行礼,百姓们和士兵、官差一听是安王殿下,几息功夫,乌泱泱跪下一大片,问安声此起彼伏。

    萧明榆面不改色,手臂一抬一压,等众人安静下来,他威严的目光迅速扫过,当即高声说道:“圣上忧心水患灾情,惦念诸君安危,特拨粮食灾银助大家度过难关。”

    “今日晚饭增加馒头,小孩每人半个,大人每人一个,方才主动帮忙搬粮食的壮士们大局意识强,做事勤恳不怕辛苦,每人两个馒头。”

    此话一出,百姓们沸腾了,大喊“圣上万岁,圣上英明,安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民声阵阵,隔着几条街,崔昭都能感受到那厚重的信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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