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妈妈叫到的管事庆春到旁边的书案上提笔写卖身契,被唤云香的婢女行礼后,就进里屋去取银两。
很快管事庆春就写好了两份,拿了一张递给苏氏夫妇。
苏氏夫妇接过,看向林妈妈,等待着她开口。
林妈妈明白二人不识字,让管事庆春给他们念一遍。
庆春念着纸上的卖身契约,杨氏与苏茂林认真听着。
等念完,林妈妈淡淡地说:“一式两份,确认了就签字,不识字就按手印。”
杨氏让苏茂林去按手印,苏茂林手指沾了红泥,按了两下。
等两份卖身契按下手印,庆春收了一份卖身契,将另一份按好手印的卖身契交给苏茂林。
这时,云香也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银锭。
林妈妈示意云香将银子递给苏氏夫妇。
云香会意,将银子递给杨氏。
杨氏将石头交给苏茂林,自己接过银锭,忙揣进怀里,然后对林妈妈鞠躬:“谢谢林妈妈了,您就是我家的大恩人。”
看着笑得开心的杨氏,林妈妈摆了摆手,淡淡地说:“不用谢,我们只是做了庄买卖。”
杨氏笑着,对抱着石头的苏茂林说:“他爹,我们有钱给石头看病了。”
“嗯。”苏茂林应了一声,眼中也满是喜悦。
林妈妈对苏氏夫妇挥了挥手:“买卖已成,你们离开吧!”
杨氏拉着抱着石头的苏茂林给林妈妈又鞠了一躬,就准备出去找先前领他们进来的那个中年男子,让人领他们出去。
林妈妈见地上的阿云正恶狠狠地看着苏氏夫妇,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恨,她需要发泄。
“云香,你把这丫头嘴上的手巾取了吧!”
云香领命来到阿云身边,蹲下身子取走了她嘴里的布巾。
阿云满是怨气地对着苏茂林的身影大喊:“我与石头同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卖我?为什么?”
闻言,还没走出门的苏茂林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地上的阿云。
杨氏怕男人心软,转身对着阿云说:“我家石头是苏家的根,将来要为苏家开枝散叶的,养你一个下贱丫头,还不如养几只鸡鸭,它们还会下蛋,养你就是给别人家养的,还不如早些换钱呢!”
说完,杨氏就拉着抱着石头的苏茂林,跟着在门外等候的中年男人往外走。
阿云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不甘心地大声诅骂:“我诅咒你们苏家生子不孝,娶媳不贤,家中日日不得安宁,你们也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林妈妈看了看阿云,又看向苏氏夫妇消失的方向。
要是咒诅可以实现,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带着怨恨了。
“孩子啊!你再怎么诅咒,他们也听不到了,身为女子活在这个世道就是罪啊!”林妈妈语气颇为叹息地说着。
阿云自然知道无用,自己即将从良籍变成了贱籍,往后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心里的怨与恨交织在一起,可手脚被绑,自己除了咒骂什么都不能做。
我痛恨这种身与命皆不由己的世道!
林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孩子,要骂就骂吧!要哭就尽情地哭吧!每个被亲生父母抛弃变卖的人,他们那个是甘心的,但人生还得继续,只有好好活着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真正关爱过你的人。”
听完林妈妈的话,阿云突然想到了被杨氏推倒在雪地里的李一手。
“这位妈妈,你放我回去吧!我的阿婆被他们推倒在雪里,她腿脚不好,我怕会出事。”
林妈妈虽然可怜阿云,但她不是善人。
她摇了摇头,说:“我们这行的规矩,只要进来了,就只有赎身才能离开。”
闻言,阿云自知离开无望,心里伤心欲绝,但还是对着林妈妈哭求:“妈妈,我求你了,求求你了。阿婆与我没有血缘,但对我极好,她腿脚不便,又被那恶妇推倒,阿婆家里已没人,怕是出事也无人及时发现。”
“见你如此有心,明日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说完,林妈妈起身,吩咐那两名婢女留下来看着阿云,命管事与打手退下。
林妈妈回到自己的厢房,躺在床上,想着阿云刚才的模样。
一些埋藏在心里深处的过去,不由浮现在脑海,她只能感叹一声:都是可怜人啊!
两名婢女将阿云搬到椅子上,给她松了手脚上的绳子,改用另一个绑法,将人固定在一把椅子上。
阿云没有在挣扎,因为她已哭累、骂累,现在心里只想着:只要阿婆没事,阿婆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的。
女子一般十二三岁时,会在干什么?
有的可能还在父母跟前撒娇,有的可能在跟着夫子读书,有的可能已经订婚准备嫁人,有的可能正在埋头干活。
而十二岁多的阿云,却在凌洛城的长相坊内,每日早起学习琴棋书画,仪态舞蹈,还有房中术,以供日后能取悦来长相坊寻欢作乐的男子。
当年阿云被苏氏夫妇卖入明南城的翠玉楼,林妈妈信守承诺派人去过白树村,带来的却是李一手被冻死在田地里的消息。
阿云不敢相信,以为林妈妈骗她,便整日不老实,逮着机会就想着逃出翠玉楼,要自己去白树村亲自确认。
林妈妈抓住了阿云好几次,为了不让一颗好苗子就这么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也为了让阿云彻底死心,林妈妈便带着阿云去了白树村。
当亲自回到白树村时,阿云先是跑到她与李一手的家,可那个家已经住进了陌生人。
她痛恨的苏茂林与杨氏也因为受不了村里的编排议论,一家三口搬离了白树村。
林妈妈又将阿云带到李一手的坟前。
那里阿云去过,每年清明节李一手都会带她来此祭拜,原本的两个土堆现在变成了三个。
在那个新的坟堆边,阿云还看到已经冻僵死去的大黄。
她再也忍受不住心里的悲伤,趴在坟堆上大声痛哭起来。
接受这残忍的现实,接受对自己好的阿婆应为救自己而死。
为什么阿婆那么好的人没有好报,苏氏夫妇那种恶人却能活得顺遂长久。
好不公平呀!
自己失去了阿婆,失去了大黄,失去了温暖的家。
天地之大,我却要如飞絮浮萍,随风飘荡。
大哭一场后,阿云跟着林妈妈回到翠玉楼。
她心如死灰,但在林妈妈的好言相劝与开导下,慢慢地接受眼前的局面。
阿云在明南城的翠玉楼待了一年,那一年里,她每日都会和几个岁数相近的女孩跟着师傅们学习琴棋书画、舞技唱曲、坐卧仪态。
那群小女童里,阿云学得最快,模样最好。
林妈妈为了不让她埋没在明南城这个边陲小城,便联络以前的姐妹,托关系将她送到东都的凌洛城。
凌洛城乃东都之都,繁华热闹,却也人性丑态遍地。
进入凌洛城的长相坊后,阿云改名为嫣然,继续接受更好的教化,以求他日有王公贵族,富贵公子,一掷千金。
长相坊明面是秦楼楚馆,私下还会为达官贵人们培养姬妾舞女,以方便他们收拢人心和攀上关系。
阿云努力学琴棋书画,想在以后能被贵人家的嬷嬷选上,从大火坑跳入水深的小池塘。
即便不能被选上,最后沦落风尘,她也想要成为一朵那些男人不能轻易得到的花。
在长相坊的两年多里,阿云真是看尽了男子的丑态,与坊中姐妹们为钱卖笑卖身的无奈。
不过也有好事,阿云在长相坊内结识了一位长她两岁的南云雁,她们结为姐妹,在暗潮汹涌的长相坊内相互扶持。
前不久又有嬷嬷来挑人,十四岁多的南云雁被看上带走了。
阿云为她高兴,又有些伤感,自己又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