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祁湛对刘玄止不住发抖的双手视若无睹,抬眼注视着他,拿出了自己许久未用的官压,“拜托了,刘大人。”

    他拜托的不只是让刘玄讲头颅挂到城墙上,更是让他借这颗头颅稳住民心。

    这几日祁湛都太过高调,他的身份已经够多人知道了。

    刘玄是个聪明人,将祁湛的意图猜出了个七八分,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黑布,向祁湛行礼,“大人放心。”

    若刘玄额头上的汗再少些,或许祁湛能更放心。

    刘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恶心,一手拎着黑布,一手提着长袍独上长阶。

    城中的将士们早有懈怠,太守逃走,流民眼看着马上就要拥挤城中,别看这些人以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小贩,真进了城一个个都会变成穷凶极恶的暴徒,一个个不知道饿了多少天早就快疯了。

    到那时这些穿官服的会成为流民的首要目标,然后是城中商贩,小资之家。

    不久后朝廷和周围各州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赈灾,开仓放粮,安稳民心,几月后灾情就会被平反,流民被遣返回各自州府或是直接在此安家。

    官员升官进爵,商人满载而归,而临尧城并不会是他们的临尧城了。

    刘玄将手中被黑布包裹的头颅直接高高一抛,任其面目被摔得血肉模糊从中滚落,“将它挂到城墙上。”

    这城楼中的兵卒有谁不识这头颅的主人,如今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临尧城安逸,兵卒也是如此,猛然见如此血腥的画面直接干呕了起来,刘玄足足等了半刻才有人艰难的拿起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几个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最终抽出腰绳接在一起帮助头颅的头发坠在了城墙上。

    头颅还一点一点的滴着血,不可避免地血滴到了某个流民的脸上,初始以为是雨水,擦拭过去才发现是血。

    “血,是血!上面有人!”

    准确的来说上面是一颗头。

    很快也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自发的,迅速的流民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默契不约而同地离城墙越来越远,如同千万只不停蠕动的蚂蚁,直到到达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距离。

    刘玄站在城墙上,“各位,在下是临尧城主簿刘玄,悬门示首之人正是我临尧城训导,此人散布太守潜逃谣言,激起动乱,危我临尧,危我大乾子民罪无可恕现已伏诛。”

    寒风吹着刘玄的衣袖,夺取他身体里的温度,城墙下不可计数的流民更像是一只巨大的饿兽,他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强撑,“我知各位都是遵法守礼之人,走到这一步定是受奸人挑拨,请诸位放心有意挑拨危我大乾社稷之人临尧绝对不会放过,各位的情况太守也已上报朝廷,还请诸位等一等......”

    "你们这些当官的说的好听,我们已经饿了□□日了,你让我们怎么等?!"

    “对啊!”

    “我们都快饿死了!”

    很快流民又开始躁动起来,刚才一瞬间的安静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知是何时刘玄身旁凑过来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正是祁湛的暗卫,“大人,可答应他们在城外十里处施粥。”

    如此便好了。

    “大家听我说!”刘玄扯着嗓子,似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吼了出来,“我们回在城外十里处施粥放粮,我保证没有人会饿死在临尧城!”

    刘玄看着城墙下逐渐安静下来的流民松了口气。

    这些流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被逼急了的农人、商贩安安分分了一辈子容易煽动也容易安抚,只要告知他们做这些事的后果再稍加安抚他们很容易冷静下来。

    在这颗滴血的头颅的威慑下,不只是流民,兵卒小吏们也不敢再造次,粥棚搭的出乎意料的快。

    有些流民甚至自发的维持起秩序。

    祁湛本想等情况稳定后就立马赶回大牢,沈清濯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他也不免有点担心。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大家快看,大官!”

    “是大官,有他在肯定能够帮我们!”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流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祁湛的身上,迅速的,流民原本井然的秩序被打破,往祁湛这边聚拢。

    有跪的,有拜的,无一不在诉说自己的苦难,声讨荒淫无度的官员,混乱又有序。

    祁湛被这场景惊了一瞬。暗卫迅速反应过来将他护在身后,祁湛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就是这一退让他坠入深渊!

    流民中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大家都别拜他,他一看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狗官!”

    “自己穿金带银,却让我们在这里受苦挨饿,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根本就没想让我们进城!”

    “狗官!”

    “狗官!”

    瘟疫一样,这样的感情、言论迅速在流民之中蔓延开来,祁湛彻底被包围住,兵卒小吏一个也挤不进去。

    若他们时穷凶极恶的歹徒,暗卫早就毫不犹豫的挥刀开路,就这些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他一刀一个完全不放在眼里,可他们不是。

    他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是无辜的受害者。

    他不能对他们拔刀。

    祁湛只能在暗卫的保护下步步后退,“诸位,诸位听我说!”

    他的声音被毫无疑问的淹没在人潮之中,激不起一丝波澜。

    宁扶澜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他常年习武眼力极好,在慌乱间他看到流民中有人在拔刀。

    有刺客混在了流民中。

    祁湛对他们还有用,他现在不能出事。

    宁扶澜离他们太远,一时间又挤不进去,稍作思索将脸蒙住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他此声一出,祁湛的暗卫立马拔了刀对准众人,刺客立马收刀混作流民。

    宁扶澜这一招的确管用,但是也制造了更大的混乱,他所希望的混乱。

    在混乱中有人惊慌逃窜,有人浑水摸鱼。

    宁扶澜就是浑水摸鱼的那个,他知这里流民颇多早有准备摸了身破布麻衣罩在身上,趁着混乱往祁湛身边靠。

    祁湛的暗卫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束手束脚的高手还不如匹夫。

    祁湛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撞了多少下了,他现在只能被动的跟着暗卫往外挤,挤到临尧兵卒的保护圈中,挤进城中。

    又是一次撞击,祁湛下意识向后靠了靠摸向自己腰间。

    空无一物。

    荷包没了!

    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行做出了反应,祁湛想都没想就往刚才撞他那人的方向走,即使那个人早已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大人!”

    暗卫及时拉住祁湛,“危险!”

    “嘭”的一声,烟花炸开,完了!

    祁湛瞬间想被扔进万尺寒冰之中,僵在原地。

    他表面虽是一人南下,但暗地里陛下给了他一队暗卫,潜伏在他身边,连沈清濯都未见全貌。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如今烟花一放,他的底牌就被人彻底揭开。

    随着一声巨响,烟花炸开,天光大亮,被照亮的不只有热闹的集市街坊还有流民潜藏的暗刃。

    刺客深知自己已经暴露立马群起而攻之,暗卫不再束手束脚拔剑迎之,他知道要留人活口,长剑轻佻专挑手腕腿部下手,一手将祁湛护在身后一首提剑开路。

    暗卫是厉害,可这么多刺客一齐攻上,又要护着祁湛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祁湛虽自小习武,身手也不算差但他的实战经历少的可怜抱着不给暗卫添乱的心里他也就只能跟在他后面,保护好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宁扶澜隐藏在流民中,旁观这一乱局,将自己慢慢隐藏在黑暗中,消失于人前。

    祁湛的暗卫来的很快,清一色的夜行衣,可以遮了面容,就连身形也相差不大,远远望去如同鬼魅分身一般。

    利剑出刃,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沫。

    恍然间祁湛感觉整个世界都停滞力一瞬,不止是谁的胸膛在他面前被刺穿,他看见利刃搅动血肉翻滚。

    好像下雨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倒下了多少人,更不知道倒下的是刺客还是......流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刀戈卷刃,众人退,祁湛被暗卫们安稳的护在一个保护圈,圈内他铅尘不染,圈外夜紫凝。

    就连刺客也不敢再妄动,视线透过人盾他看见他们的手在抖。

    “抖什么?给我上啊!”

    视线再次眼神,声音的源头是一位高挑的少年,脸上覆着纯白色的笑脸面具。

    少年一声令下,刺客费力按住自己因为惧怕而抖动的手,又是一轮进攻。

    “留活口。”祁湛声音又大了些,几乎是吼出来的,“留活口!”

    祁湛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现在的主子,他的话暗卫也是会听上一两句的。

    利剑在刺客的脖颈处顿住,仅差分毫,暗卫反手欲以剑柄击其后颈,变故就在这一刻产生。

    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寒刃染血,暗卫的头颅滚落到祁湛脚边,漏出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他听见少年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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