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辉生躺在床上,总不断想起吴彩跛着脚去盛饭的样子,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好奇吴彩的经历了,她的伤以及她为什么无处可去了。
他之前没有想过,以为她只是匆匆过客,借住几天。
他听着吴彩细微的呼吸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听的很清晰。
这个声音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他睡的这张床之前就摆在这里,那个时候旁边床睡的是爸妈,四岁他们去出去打工以后,睡得是爷爷。
再之后,一个人没有必要摆两张床,就被挪走了。
从前这样的呼吸声像门外的夏蝉鸣叫再普通不过。
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闻了一阵桂花香,他认真,想起了院子里的桂花树。
他放学回家,站在院子的石块台阶上,抬头就能看到,桂花树下摆着一张椅子,爷爷坐在上面,看见他就哈哈笑起来。
还是那个视角。
桂花树旁,是吴彩穿着他小了、有点发黄的白短袖和牛仔裤,背后是墨绿色的山,她手抓着桂花枝往下,闭上眼闻。
田辉生裹紧了被子。
脑中的想法因为没有结果而慢慢的离开,他的眼皮重重的压下来。
吴彩的腿伤还没有好,她会再住一段时间吧。
-
吴彩的腿上肿已经消掉了,看上去正常了,可走路还是不利索,一直隐隐地痛。
田辉生也发现她有时候在按小腿缓解疼痛,之前的药效应该是不太够了。
他和吴彩说,痛就出去看看吧,但是吴彩极力反对,说她不能出去。
她不愿意出去,田辉生就在下工的时候买了另外的药给她。
他把药递给吴彩。
吴彩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会给自己买药。
“你怎么又给我买药了,我说我真的不用,你干嘛浪费钱。”
她不接。
“别人的伤那么小心,自己的伤就不管了?”
田辉生直接打开药盒,拿出药膏,拧开盖子,再递给她,“涂上。”
看她叹了口气,拿过药膏,小声说,“我等会把钱给你”。
吴彩坐床上,手边旁边放了一本倒扣着的书低着头,头发从另一边垂下,她一手拿着药膏,挤出来一点,另一只手抹在伤口处。
田辉生看她咬着牙忍耐的样子。
“你的腿为什么伤了?”他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这句话。
他感觉到了她涂药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吴彩没有说话,继续涂药。
看到她闪躲的眼神,田辉生就后悔问出口了。
她低着头,“抱歉,我现在不想说......”
“没事。”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受伤,但是他点点头,站起身,到书桌前开始坐作业。
吴彩无声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留下眼泪。
门开着,为了透透风。
房间里昏黄的灯只能照亮了门外的一片区域,之后是一望无际的黑。
她害怕再进入那样的黑。
对不起。她心里想说。对不起。
-
那天半夜。
吴彩做了噩梦。
她大喊着,胡乱踢着被子,她不知道怎么在梦中屏住了气,又从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声音。
田辉生被惊醒了,意识到是吴彩发出的声音,他下床去看她。
还来不及开灯,屋里漆黑一片,田辉生摇晃她的肩膀。
“吴彩,醒醒。”
吴彩猛地睁开眼睛,紧紧抓住田辉生放在她肩膀的手,声音颤抖犹如碎在地上的玻璃碴,“谁?”
田辉生从背后的月光能看到她脆弱的眼睛,和因为害怕皱起的眉头。
“我是田辉生,你做噩梦了,还好吗?”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但他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却透出他自己没察觉的担心。
吴彩惊魂未定,但田辉生的声音让她镇定下来,“我没事。”
听到她没事,田辉生松了口气,才意识到她的手还覆在他的手背上,全是骨头,有些冰凉让人想要握住,帮她暖下来。
他脸色有点不自然,“没,没事就好。”
吴彩才发觉,立马放开了田辉生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
吴彩的话让他忍不住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
“你去哪里!”吴彩看着田辉生往门口走。
“给你倒杯水。”他走到门口,把灯打开。
过了一会,他把水端到她床头,才发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只是做梦而已。”
田辉生抽张纸,给她。
“谢谢。”
他把门边的凳子拿过来给她放杯子,“杯子放这吧。”
吴彩喝了一小口,把杯子放下,双手揉着疲倦的脸,满脸歉意,“抱歉,又把你吵醒了。”
“没事,你好像总是做噩梦。”
“是。”
田辉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对着她。
吴彩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到他有很多的疑惑。
可能是晚上的那个问题。
田辉生发觉自己直接的目光给她造成了压力。
他走到门口把灯关了,上床,盖上被子,“睡觉吧,我在你旁边。”
吴彩在黑暗中点点头。
她躺下,床板嘎吱嘎吱地响,她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包得密不透风
即使快七月了,门窗都关着,她仍觉得有一股风,从缝隙中吹进来,让她全身发凉。
她转身,面朝着田辉生,和凄凉的窗户,田辉生的小床矮,又在快两米高的柴火堆下,背着光很黑,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她开口了,刚说话时,声音哑得听不出,“你困吗?”
她听到旁边的床上有转动的声音,他轻轻地说“不困”。
吴彩没出声,停了很久。
她对自己的过去难以启齿,因为她一无是处。
她就是一个底层的县城女孩,未来也还是,她害怕说出后田辉生失望的眼神。
“我......我是逃出来的。”
不管田辉生是否准备好了,吴彩说起了自己的前十九年。
“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长大的,就是个满山跑的野孩子,小学的时候才到城里,我从小成绩就不好,不聪明,没考上高中,把中专读完,爸妈就不给我钱继续读了,我就去打工,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超市做收银员,做了两年,每个月我都要把工资的三分之二交给他们,下班回家还要洗衣做饭。”
“我受不了了,就带着辛苦存下的钱逃跑了,走的时候被我爸发现了,打了我一棍,我还是逃掉了,但是只带了一个包出来。”
“如果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把我抓回去,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吴彩说得磕磕绊绊的,她从来没有这么骗过别人,尤其是对她好的人,差点她就要说不下去了。
但这些话的前半段都是真的。
她确实是逃出来的,但没有人找她。
她也不是云安人,她是坐了三四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里的。
她没有到过云安,也没有听过,只是在火车站前买票决定去那里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好听的名字,听着让人心安。
她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工作,就想着省钱,找个便宜的房子。
但刚租下来没几天.......
原谅我。
那段连回忆时也刻意躲避的事,她真的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以说给别人听。
吴彩不安地等待着田辉生的反应,
她听到他在床上坐起来,能看到一些背光的影子。
田辉生是皱着眉头听完的,他的声音沾上些愤怒。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吴彩松了口气,也沉默了,她也不知道。
“你会......你希望我走吗?”
“不希望。”他下意识地说出口,吴彩的话音刚落。
他立马后悔自己说的太快了,他又躺下了,抓紧了自己的被子。
吴彩睁着眼睛,她还没反应过。
“......那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好吗?”
田辉生“嗯”一声,“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吴彩叹了口气,“耽误你睡觉了,快睡吧。”
田辉生听到她的话,表情如常,他抿着嘴。
“你,你也快睡吧。”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后,就掀开了一角被子。
突然浑身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
吴彩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可心里却忍不住地泛苦。
骗人的感觉为什么难受。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定时炸弹,她害怕再出去。
那张一张狰狞、倒在血中的脸。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能让她瑟瑟发抖。
她虽是被迫,但也确实是打了人,而且伤得应该不轻,打在脑袋上。
她总是恐惧那个人会不会报警了。
会不会警察都在外面等着抓她。
尤其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只能幻想着,可能外面已经变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只要她出去,就会像之前一样,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再也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了,她想在这里躲过去。
她没学过法,听也没怎么听过。
如果坐牢,她得做几年牢?
但是在这里呆久点,说不定外面就会忘记有我这样一个人。
再出去,就算真被抓进去坐牢,她也要等着出来,去打工赚钱存钱,感谢田辉生对走投无路的自己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