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场开始。
闵莜坐在祝晨风身边,一起专注地看着显示器。
这一场是女主在医院醒来,万念俱灰决心与男主分别的戏,因为不涉及太多场景和镜号就直接在棚子里搭了个场景,后期再P个背景。
显示器里,“李江月”正躺在床上和“方隅”争论,一个埋怨并不体贴,一个讥讽太冷血。闵莜第一版创作时是将这次吵架当作两人和好的契机点,因为人们常说激烈的争吵才会磨平彼此的棱角,靠得更近——并非如此。磨平棱角的前提是爱,靠得更近的前提是相爱——他的感情经历很空白,只能去了解挖掘他人的,他调查了很多离婚或者分手、分居的伴侣,他们提起争吵时是平淡模糊的,输赢无关紧要,只要分开就好;然而很多相爱的情侣提起争吵时是激动清晰的,可能觉得对方太过固执,可能觉得自己当时没发挥好,觉得下一次一定会赢……
磨平了棱角,那还是爱的那个人吗?
所以说,那个心里给你留了个位置的人,一定也期待着下一次争吵。
但戏中的他们不会了。他们不是在激昂地争论——那是不被爱人懂得的焦灼——他们在进行最后的告别,用最平静的语言,一次次将刀捅进彼此身体。
演员入戏很深,两位主演都已经全身心投入进来了,连带周围的人也一起被带入低迷的情感,空气很沉静,被压到最底层。闵莜心里越发惴惴不安,无意识站起了身。
忽然之间,他又看到那道人影!
“祝导,”他一秒都不敢犹豫,立马拿出手机放大拍下来,问祝晨风,“祝导,那是负责打光的工作人员吗,我怎么感觉好眼生?”
祝晨风监戏不喜欢被打断,当即不太高兴,但想着闵莜不是莽撞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事,还是压住表情侧头看了眼,又很快转回头,道:“不知道,剧组有时会招临时工,怎么可能每个都认识?”
闵莜讪讪收回手机,皱眉密切关注着那方,那道人影如有所感,趁着人多眼杂混入其中,几个身影晃过,闵莜又盯了个空,他无奈,只能再把目光放回表演区。
剧情已经发展到“李江月”与“方隅”在医院走道诀别,拍完这一幕就可以收场了,这里需要再搭景,祝晨风叫停,赵蓝安排场务人员安置东西。
几个工作人员搬来梯子搭景,梯子一共八步台阶,为了后期做特效没有扶手,乐书宁需要站在上方,她走上去站好,看下面的场景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便打算下来,闵莜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他不受控制地大步上前——
“小莜你干嘛——”
祝晨风话音未落,工作人员中一个人影猛地蹿出,手里握着一大瓶液体朝乐书宁用力洒去!
“去死吧——!”
“小心——!”
闵莜几大步飞跃用力拉开梯子,液体擦着乐书宁衣服过去,瞬间被腐蚀穿孔,她重心不稳地倒下去眼看就要脸朝下摔地,闵莜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因为惯性没站稳,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甚至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呃!”闵莜面容扭曲,仰躺在地大张着嘴巴无声痛吟。
乐书宁急忙想从他身上起来,但一撑起身子膝盖骨就传来剧痛,她低头,发现梯子砸在了两个人腿上。
那人见一次不行还想再泼第二次,好在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压制住她,其他工作人员都匆忙上前帮忙,搬起梯子将两人扶起,乐书宁膝盖破了,牛仔裤渗着血,闵莜更是惨不忍睹,额头着地砸出了血,双腿无力站不住,尤其那只包扎快好的那只手臂,以诡异的形态扭曲着,手肘处甚至有一点骨头突出的森白。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现场人员都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找着急救箱,但是谁也不敢动手,不知谁喊道:“先把人带到外边!这里救护车开不进来!”
余音和几个女人抬着乐书宁,将人慢慢抱出去;闵莜这里没人敢抱,陈昭禹冲上前,一咬牙直接把人背起来往外走。
“昭禹这样会不会不好?”赵蓝犹豫地问道。
“这么不好?”陈昭禹大步走着,“放心,闵编命大,背着死不了。”
“唉也不是这个,我是说,你毕竟……毕竟是公众人物,被拍到不好,要不还是我……”
“卧槽!都他们要出人命了你们还顾虑这些?!”陈昭禹低声骂了两句,背着闵莜往前走。
这地方实在有点偏,到街道得走十来分钟,更何况还背着个大男人,陈昭禹不多时就大汗淋漓,他边走边朝趴在肩头半昏迷的闵莜说话。
“说是你当助理,结果是当大爷,这下好了,真成我伺候你了。”
“你可千万别睡啊,男人流点血多正常,你虽然人可爱但是可不能矫情。”
闵莜稀里糊涂发出粗喘,以及一些很难辨认的字音。陈昭禹把他颠了颠,继续道,
“算老子错,先不该说你老眼昏花,真是害惨了你。以后你说啥我都信,不仅信还要写三千字的观察反馈,行不?”
闵莜痛得浑身冷汗,陈昭禹说的话落在耳朵里吵得脑子嗡嗡疼,他抬手想挥开那些杂音,却使不上一点力气,粗喘声落在陈昭禹耳朵边,吓得他又加快了步伐。
一滴水落在他锁骨处,温热的,他以为是汗,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陈昭禹不敢去看,只能脚步不断加快,嘴上不停骂着。
“我艹!要死也别死我身上,老子还要在娱乐圈混的!”
“他娘的这么娇气逞什么英雄?!别人是死是活关你屁事啊!”
前方的路终于渐渐变得开阔明亮,Guy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快步跑去,先一步到的工作人员将闵莜小心接过,陈昭禹这才发现自己右侧肩膀已经被血浸透了。
“救护车还没来吗?”他焦急地问道。
“应急车道被占,他们也堵在路上。大概还要十分钟。”赵蓝道。
“What fuck!”Guy气得乱踹,“谁他娘占的,老子搞死他!”
“把人平放下,我来。”
一道清丽的男声荡开混乱,Guy惊诧地转过头,觉得自己简直急疯了——他居然在这里看见了江原川!
“我去,你怎么在这儿?!”
“别愣着了,他再不止血会休克的。”江原川眉心微蹙。
旁边扶着闵莜的几人慌忙将闵莜缓缓放下,江原川蹲下来帮忙放置好闵莜的身体,看了眼他的手臂立马脱下自己的外套叠起来给他垫着,他用手丈量下闵莜的头部伤口,朝赵蓝伸出手:“急救箱。”
“哦……”赵蓝将急救箱递给他,谨慎地问,“请问您是?”
“医生。”
是不是根本无从考证。但是现下这情况也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原川先用棉线球小心给闵莜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然后拿出医用纱布,将它折叠好后覆盖在伤口处,手掌根部垂直用力不轻不重地按压伤口。
“哈啊……”意识不清的闵莜表情瞬间狰狞,手指胡乱抠挖。
“艹,你,你到底行不行?”陈昭禹见状急切质问。
江原川没理他,继续按压,直到手心湿濡才慢慢放开,血已经沁到纱布外了,他又剪了一截纱布叠放在上面,继续垂直按压。
闵莜蜷缩的手指渐渐放松,紧咬的嘴唇打开,开始缓慢有规律地呼吸,血止住了。
江原川松开手,将最上方新搭的纱布轻轻取下,剪了截干净的放在底下的血红纱布上,然后用绷带环绕闵莜的头一圈圈缠绕。
做完这一切,他徐徐起身,用湿纸巾细致擦去掌心的血,祝晨风上前,递出自己的名片道:“感谢您出手相助,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祝某改日请您吃饭致谢。”
“不必。”江原川擦干净手,推开祝晨风的名片,温和又疏离,“一桩小事,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一阵“呜哇呜哇”鸣声传来,红色线条在死神来路立起警戒线,天使从鱼贯而下,筑牢防线——救护车来了。
闵莜和乐书宁被抬上救护车,随行的是余音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祝晨风在和赶来的警察沟通,相关人员和施害者被带回警局,只留下男主角还有一些配角杂工。
回程的路比来时便利的多,两侧的汽车都自觉让开道路,救护车很快回到医院,后门打开,乐书宁率先被推出,紧接着是闵莜,他伤得更重,在抬下车更需小心,几个护士一起将他放到抢救车上,这时,另一辆救护车也匆匆开回停下。
一个中年男人和护士一起将伤者抬到抢救车上,护士推着两辆抢救车并驾疾行,闵莜右眼虚睁开,看见右侧担架上的人似乎格外眼熟。
好像……
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头部的剧痛就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眼,再次陷入昏睡。
*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嫂子。”
该走的人都走了,Guy抽出支烟点燃,抖出一根递给江原川,被后者直接无视了,他也不恼,继续道,“怎么每次出事你都出现的这么及时?”他朝江原川靠近一步,吐了个烟圈在江原川脸上,“看着冷冰冰,却真是热心肠啊。”
谁知道出来扔个垃圾会碰上这些事。
江原川挥开烟圈,退开一步,抬眉眼睛凌厉地扫去,冷冷道:“你还是不要乱叫的好。”
陈昭禹咬着烟蒂,满不在意道:“哦?我叫错了?”
江原川轻笑一声,Guy看去,江原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乐色,勾唇不咸不淡讥讽,
“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