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长安城大雪飘飘,随知许穿着破烂的道袍在东市众人的注视下敲响丞相府的大门。
“随赫和丛澜之女随知许今日归家,请舅舅允我进门!”随知许顶着苍白的小脸站在风雪之中,口中怯怯地喊了一遍又一遍,路过者无不为之动容。
“随小娘子回来了,丞相府的怎么不开门啊!”
“就是就是!随家主和丛相进宫议事,随舅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贪图家主之位才不让少主归家?”
此话一出,掀起波澜一片,尤其随知许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冰天雪地中,巧妙地露出额头上的伤口,现场愈演愈烈,猜测怀疑、辱骂指责,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在随山身上。
随山听着门房来报,顿时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随知许动作这么快!
随山冷着脸整理衣襟,又端好脸上的表情,从丞相府走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随山的视线一眼就放在随知许身上,除了她身上的血迹斑斑,更重要的是她那张脸,分明和他的姐姐,随家现任家主随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还像极了丛相。
谁能不说这是他们的女儿!
“你是何人?敢在丞相府门前闹事!我家外甥女昨晚回来的路上已经没了,你又是那个?哪里来的就回哪去,再待下去,小心我拉你去官府报官!”
随知许眼底闪过冷意,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很快掩饰下去,面上期期艾艾,“舅舅这是在做什么?我是阿许啊?十八年前国师大人算出我命有一劫,父亲母亲特地将我养在道观十八年,十八年期限已到特来归家,舅舅怎么能如此咒我?”
“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正是十八岁大劫我那可怜的外甥女没有熬过,这才去了。本想着接近年关,要她回家团圆,可惜啊可惜,可惜我的外甥女自小没有和家人团聚过,没在我阿姐膝下尽过一日孝就没了啊”随山拿袖子擦拭眼上的不存在泪珠,口中带着哭腔,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
“舅舅难道不知道,道观十八年就是国师当年给我的破解之法吗?要不然父亲母亲为何将我放在道观?”
随山:“这……”
“舅舅是在怀疑国师大人的能力吗?”随知许听着周边有人开始倒戈,不慌不忙,对着随山步步紧逼。
人群里有人起哄,“国师大人怎么可能出错!国师大人不可能出错,这么多年了,多亏有了国师,朝廷才能提前预防干旱,洪涝和雪灾等灾害,我和我家老娘当年就是靠国师大人的预言才没有被雪压死,冬日难熬,碰上雪灾更是,稍有不慎命就没了啊。”
随山死死盯着人群中起哄的人,殊不知他说完就跑了,根本不给随山留下机会。
人群再次吵嚷起来。
随山硬着头皮道,“我怎么会怀疑国师……”
“那舅舅为什么就认定我死了,一路上我遭人暗害,多亏有国师大人保佑才能平安到达长安,没想到最后却是在自家门口被拦,还是怀疑我是个假的,呜呜呜——”
随山能哭,随知许也能哭,哭的比随山更让人心疼,毕竟比起小娘子没人愿意看年纪不小的男人哭泣。
“国师长居国师殿,如何就能保佑千里之外的你!”随山气上心头,自认抓住了随知许的错处,“我看你就是个假的,说!你是谁派来丞相府的奸细,还不速速招来。”
随知许听了随山的话有些想发笑,一脸疑惑,“舅舅又不知吗?国师大人还给了我一块玉佩,保佑千里之外的我平安无事。舅舅作为母亲的弟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随山:“……”
随山确实不知道,随知许出生的时候他远在老家荆州还没有入长安,怎么会知道。
“这舅舅看着才像是个假的吧?”
听到的随山,气的眉头直跳,指着随知许老半天没有动作。
“有人去宫里递信吗?小娘子长的如此瘦弱,这场雪再下大些,她就该病倒了。”
“有的有的,裴国公几家都往宫里递了,相信用不了多久随家主和丛想就回来了。”
随山神情紧张,什么?怎么这么快,对上随知许的视线,眸光沉沉。
先把她弄进去再说,必须在随赫回来之前解决掉她!
“舅舅不是……”
随山刚想把话圆回来将随知许迎进门,却发现面前的小娘子朝着宫门的方向望,他暗道不好。
下一秒——
“阿许!”
刚刚在风雪之中据理力争的小娘子歇下坚强的伪装露出柔弱,扑倒在来人的怀里。
“母亲,我好痛——”随知许只说了一句便悠悠晕了过去。
刚下马车的随赫刚接住随知许,随知许就晕倒在她怀中,她大惊失色。随后下车的丛澜好不到哪去,焦急下车抱起随知许,直直往丞相府里去。
随赫瞥了一眼随山,交待下人速速叫来太医后院,匆忙进去。
随山身子软下去,他完了,他就不该听那个人的话。
不!不不不,他是随赫的亲弟弟,她不可能放弃他的。
随知许被抱进家门,丞相府门前的众人渐渐散去,范令璋站在街角拐弯处,望向丞相府。
“随小娘子对自己真狠,这冰天雪地的,穿了她破破烂烂的道袍就来了,也不怕伤了自己。”
范令璋扬眉,“确实狠。”
回想不久前在范令璋的别院。
范令璋和阿福在屋外讨论时,随知许推开门,身着绽放血花的道袍,袖子衣摆到处都是裂口。
不施粉黛的脸,神情恹恹地望向范令璋,“请范郎君帮我找几个人造势,我现在去丞相府。”
“你就这样去?”范令璋收起故作风雅的折扇,语气疑惑。
“对,现在去。我会记得你的恩情,待我归家你便能登上丞相府的船。”
随知许半晌没有听见范令璋回话,有些不耐烦,“你在犹豫什么?机会只有一次,我没回去,以后你想和丞相府扯上关系比登天还难。不心疼你的药了吗?”
“去!阿福,去雇几个人到丞相府门口,把东市的人引过去,说有好戏瞧。”范令璋落下话音,看了眼随知许单薄的身子,后退两步,如此执拗的性子让他有些熟悉。
至此,随知许在丞相府门口演了一场好戏。
丛澜抱着随知许去蒹葭阁,四周环境幽美,是随赫和丛澜早早给随知许准备好的闺房,院子里应有尽有,丛澜踩过飘落在地的梅花,随知许无意识地拽了拽丛澜的衣袖,呐呐自语,“我不是奸细……我只是想回……回家……”
断断续续的话,听的随赫潸然泪下,鹅毛大雪下,小娘子的脸惨白,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清秀的脸庞上额头的伤势骇人。微翘的桃花灵动无比,可少女的眼神淡然,冷意散去了几分恬静。
她的女儿,她一眼就能认出面前穿着破烂道袍的小娘子是她的女儿。
屋内,案几上鎏金香炉冒起缕缕云雾,香气伴着微风扩散,瞬间弥漫在室内,淡雅的兰花香浸人心脾。
丛澜动作轻缓,尽量不碰到随知许身上的伤,却依旧惹得随知许哼哼唧唧。
“太医呢?”丛澜与随知许同出一脉的桃花眼微眯,他都不忍心去看,一个孩子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伤,还能坚持回到长安,丛澜不敢想她一路上到底吃了多少苦。
“来了,来了。”下人把太医恭敬地请到屋内。
“你快看看这孩子。”
太医掀起随知许的衣袖,青紫的痕迹与擦伤留下的结痂映入眼帘,随赫狠狠抓住丛澜的衣袖才没出声。
太医给随知许把过脉后,“娘子受了不少伤,身上的伤虽无性命之忧,但都是新伤,大多是外力撞击和划伤才落下这许多痕迹。脉象虚弱,气血亏损严重,需要长时间悉心调养,方能恢复元气。本只要安心静养,可外加今日大雪,要提防娘子夜间起热,起热就不好说了。”
“她身子虚弱,怎么经受的住风寒发热,我先写个方子,要是娘子发热了便给她吃下,一定要让小娘子赶紧退烧。”
丛澜微微颔首,随赫听完太医的话后,直冲冲去见了随山,丛澜自知拦不住她,放任她去。蒹葭阁里服侍随知许的侍女早已安排妥当,丛澜不好一直待在随知许的闺房,太医交代好后,也跟着太医出去。
屋内剩下侍女和随知许。
随知许鼻尖微动,悠悠睁眼,开口问屋里的侍女,“在熏香吗?”
“是,娘子。奴婢丹红是家主派来照顾娘子的。”丹红不等随知许发问,机灵的告知了自己的名讳。
“我知道了,你先把熏香撤下去,熏的我头疼。”
丹红愣了一下,连忙道,“是。”
等丹红下去,随知许试着问,“你是国师?对不对?”
耳边没有传来熟悉的声音,随知许不认为自己猜错了,“我虽然没有了记忆,不代表我脑子也没了,除了父亲母亲,谁会如此详细的知道我的十八岁大劫,除了算出来的你,只有你会对所谓的道观和玉佩如此清楚。”
“哎呀呀,我是月龄,你猜出又能怎么样?我被困在国师殿没个小半年出不去,你知道我了又能怎么样?”
“你因何被困?你总能告诉我从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