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渠山路堵得一眼望不到头,间或几声急不可耐的喇叭,也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垂死挣扎。
路上车子大排长龙,拐角的便利店生意也是门庭若市。
付款的队伍排得近乎饶了个圈,这让一个人值班的尤青实在头疼。
下午她还赶着去隔壁的私立医院送货,也不知道请假的同事能不能及时赶到。
付款队伍移动得慢,源自店长前几日下达的命令,每位客人付款时都得问一遍积分兑换和小额换购的需求。
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一双双困倦无神的眼,沉默着,压抑着,每当尤青耐着性子一遍遍重复,得到的多半都是不耐烦的催促和白眼,甚至偶尔会吃上几顿投诉都是家常便饭。
但哪怕是这样,她也只能鞠躬道歉,下一位继续,周而复始。
监控都拍着,店长每天都要检查,少说一遍就扣工钱,没得商量。
尤青习惯了低眉顺目,她太需要这份工作了,这也是近一年来,唯一能让她通过面试的一家。
她有条不紊地重复扫码和介绍的工作,终于队伍无限缩短,只剩一位。
女人递上一根牙刷,别的什么都没拿。
这倒是早八鲜少见到的购物选择,尤青在扫码的间隙对这位客人免不得多瞧了几眼。
女人瘦却挺拔,直角肩,白到无暇,连肌底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手腕上挂了件驼色大衣,身上是件利落的紧身黑色小高领打底衫,往上是稍显凌乱,打着卷的齐耳短发,偏尖的巴掌小脸上架了副又厚又大的眼镜,几乎挡住了大半张脸。
就是这副碍事的眼镜淡化了面部的折叠度,但不足以遮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只可惜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惫感明显。
女人神情淡漠,眸子里没半点温度,看着不怎么好交流,但尤青还是得硬凑上去试试。
“不要点别的么,我们的早餐味道很不错哦?”尤青见她唇色泛白,顺势从热柜里拿出一瓶热乎乎的红枣茶,“这个补充气血,特别适合熬夜工作的上班族,我们早上卖得很好的,最后一瓶了,买这个今天正好可以换购牙刷。”
女人只问:“送的是同款么?”
尤青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哦......是的是的,就是这个牌子。”
女人面上冷,脾气倒是不错,说话声音也是柔柔糯糯的,“好,那来一瓶,别的不需要了。”
“好嘞,稍等,”尤青将这把牙刷在手中反复翻看,下意识感慨了一句,“我和女儿用的也是这款,这个品牌挺会做生意的,一头是牙刷,另一头尖的可以帮我女儿分头路,拧开里边还有把小镊子,可以清理梳子上的毛发什么的,超级实用。”
女人结完账,侧门送快递的小哥急不可耐敲着门,尤青还在等着票据打印,留下一句抱歉稍等先跑开了。
也就不到一分钟的往返,女人已经出了店门,站在街沿等红灯。
带走了红枣茶,牙刷却留在原位。
尤青原想追出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猛地急刹车停在女人面前,玻璃全黑,遮光性极佳,看不清里头。
车门打开,里头的人只肖勾勾手指,女人乖巧地俯身上车,刚迈上一只脚,就被粗鲁地拽进车内,像一片纸糊的风筝,轻轻一扯就要散架。
女人的膝盖和手肘磕到了车沿,尤青看着都觉着疼,直皱眉,手里紧紧攥着那柄牙刷。
万幸请假的同事及时赶到,不耽误她去隔壁送货。
老时间,下午一点,隔壁的午休时间。
尤青每每站在这间富丽堂皇的私立医院前台,都觉得恍若置身市中心某间高级会所。
从大厅到楼上病区皆是一片安静祥和,整齐清晰的病区划分,舒适奢华的套房式病房,一排排窗明几净的落地窗,洒进午后醉人的暖阳。
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护士和医生们更是轻声细语,态度好得不像话,这哪儿是看病的待遇,简直就是天堂。
就诊者由专业的护士一对一贴身陪护,入门报了姓名手机号就会被引到等待区,送上茶水甜品,紧接着再经由护士引路带往就诊区。
“登记好了,跟着我一层层送货吧。”前台的小姐姐笑容可掬,领着尤青去到货梯,尤青吃力地拖着高高垒起到和她齐眉的小拖车,从边上探出个脑袋,应了声,“好的,麻烦了。”
前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哎,一直不都是你们店长来的么,今天怎么换人了?”
尤青笑了笑:“店长临时有事就打发我过来了。”
“哦,这样,”前台盯着手机,敷衍地应和着。
送完三层,回到货梯,尤青正要按关门键,急冲冲跑过来两民护士,进了电梯后,气喘吁吁地和前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前台咦了一声,“你们怎么不坐主梯?”
其中一位护士手插着腰,直摇头:“四部电梯,现在全忙,八楼的疯子又出事了。”
“这回又怎么了?”前台像是见怪不怪,挤过去只急着问缘由。
另一位护士叹口气:“两天了,不吃不喝,刘主任怕他出事,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实习医生一起进去。结果这疯子果然是装的,见人就打,偏偏谁也按不住他,最后还是喊了保卫科的上来,这不电梯全被坐住了,我们要去5楼开会,只能来货梯碰碰运气。”
“哎,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么好的环境,一整层的病区都给他一个人用,周家对他已经算很不错了,凭他以前干那些事,能允许他在这儿养着已经是仁慈了......”前台小姐姐感慨着。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两位护士忙跑出去。
“说得就是啊,我们到了,回见。”
“回见。”
那两位护士走后,电梯里恢复安静。
前台小姐姐掏出手机,沉浸式打着字。
尤青偷瞄,瞧见她在同事群里翻出8楼的现场照片,迫不及待一张张滑动着。
刷完了,手机收回口袋,径自感慨:“帅是真帅,疯也是真疯。”
“为什么......不用镇定剂?”尤青小声询问着,她记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放的,打一针人就安静了。
前台从鼻子哼出一声,嫌她多话,但憋不住,于是透出一点,“这位病人特殊,家属交代了不允许使用镇定剂,不该问的别多问。”
“对不起,”尤青低下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半边脸。
前台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扭头和她商量:“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要不今天8楼就别送了,明天这个时间再来?”
尤青犯难:“明天店长安排去送北区,一来一回可能来不及。”
前台点了下头:“那一会儿你自己上去吧,放在老位置就行,我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你送完就下楼,别凑热闹。”
“好,你忙你的,这点东西我一个人就行,”尤青蹲下身,开始清点送往下一层的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