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相信蜘蛛精的新巢穴同样不会远离云郊县。所以她让杜白生把所有衙差散布出去,在云郊县附近四处寻找。
衙差们不需要深入巢穴确定真伪,只要找到疑似洞穴回报给她就可以。这也是为了保护衙差们的性命,蜘蛛精一旦起了杀心,再强壮的男人也无法逃生。
短短一个上午,衙差们就带回来三个疑似地点,林繁跟着他们去看过之后又都一一排除了。
云郊县毗邻五郊县,被一座起伏平缓的丘陵抬起。因为距离大海只有几日路程,这里的秋季显得格外潮湿冰冷,走在斜坡上都能感受到秋风萧瑟。
一座大丘陵山养育了无数的树木花草,密林深处是连百姓都没深入过的地方。林繁带着几个衙差全副武装走进去,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密林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人类的行动踪迹了。
“大侠不能再往里走了,再走就要迷路了。”年纪最大的衙差说。
“是啊大力哥说得对,平日里猎户都不敢进的。”
林繁在及腰高的草丛中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被枝叶穿插挤压的天空,青笼笼的,颜色淡的想被水洗过。
她转个圈,天空枝叶像飞旋的舞袖般移动。
让她蓦地想起昨夜的噩梦。
就在这时候又进来两个衙差,他们边走边喊,完全不敢深入,只沿着被踩出来的通道走。
“怎么了?”
“好像找到了!”
对面的人回答。
“走!”
众人赶紧赶过去碰面,两个衙差看到他们全须全尾也松了口气,道:“县太爷怕你们出事,叫我们抓紧找,幸好你们没事。”
林繁随口道:“县太爷还挺关心你们。”
衙差笑道,他是个十八九的少年,笑起来能看到一颗长歪了的虎牙,很可爱:“县太爷也是有他的苦衷的,平时大家都骂他,其实是不知道他每天日子多难熬。”
“他怎么难熬了?他也有孩子丢了?”
“倒不是,县太爷没孩子,夫人去世的早,他放不下就不肯续弦,自然也谈不上孩子了。他难熬是因为他老早就想调走了,可巡抚大人不让他走,每年的文书都扣着。”年轻衙差说起县太爷的事来如数家珍,“县太爷没少偷偷骂巡抚大人呢!”
随行来的衙差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了。
林繁笑道:“说说嘛,我又不和县太爷讲。难道他知道了还会罚你们不成?”
“倒不是罚不罚的事儿,背后讲长官总是不好的。”第二个衙差也笑着回话。
“我听说洛朝官员三年一变动,巡抚大人扣着杜县令七年不动,上头难道不管吗?”
衙差彼此看了一眼,老老实实摇头:“这种事我们就不清楚了。您要是问师爷兴许知道,但师爷病了两三年了,也不常能见到。哦您可以去问猛哥,他是我们的头,杜老爷没来的时候就是他当头了。”
年轻衙差在旁边补了一句:“猛哥脾气不太好,他要是说话难听,您可得多担待。”
“脾气再差能差过早上请我那两位么?哈哈哈。”
年轻衙差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林繁看其他人也是这样,心头有了个古怪的想法:“不会早上被我推了一把的就是猛哥吧?”
“没有这么糟糕,他俩是猛哥的好兄弟。猛哥知道之后说要教训你来着……”
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林繁笑问道:“那他怎么没来?”
“猛哥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你能帮我们把那个妖怪抓住,就比什么都重要。”
这么听来倒还不错?林繁先有了个大概印象,打算回头去找这位猛哥喝杯酒聊聊天。
“说起来你们不怕吗,妖怪这种东西很少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吧?”更何况云郊县被蜘蛛精独霸,他们平日里什么小妖怪都接触不到。
年轻衙差摇头,有些呆呆的:“没什么怕不怕的,只要都是两个胳膊两条腿的,都一样。”
听了这话林繁真是忍不住大笑。
要是他知道蜘蛛精有八条腿,还会不会这样想?
和他们闲聊着天,旁敲侧击问了许多事,等到了集合点也都问得差不多了。
杜白生在白天太阳下看着更虚弱了,额头上的汗几乎要把手帕都湿透了。林繁瞧着实在担心,忍不住问道:“杜县令您这身体也太弱了,要不我开个方子给你调调?”
“不用不用。”杜白生连忙摆手,“旧疾而已,看着吓人,多喝点水也就没事了。”
既然他说没事,林繁也就不再多问,转去询问巢穴的事情。巢穴是在一处山坳中发现的,青草遮盖差点就错过了,等到了洞口,闻到空气中尚且没有散净的骚气,林繁终于明白为什么叫误打误撞了。
掐了风决把空气中的味道吹净,衙差用镰刀把青草全都割断,露出了一个能容纳两三个人同行的大洞。
杜白生自告奋勇:“林姑娘我带几个人陪您一起进去吧!”
林繁看了一眼他这肥胖的身躯婉拒了。
洞口动静不算小,蜘蛛精如果真在里面那她应该就已经知道她来了。林繁提前抽出宝剑笼沙提在手中,打气万分谨慎往里探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妖气就越重,洞壁上也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蛛丝,这里比上一处洞穴更加宽大幽深,走了七八个弯,眼前才出现一扇石青色的大门,门上书了:品幽夫人。
原来蜘蛛精叫这个名字。
林繁推开石门,烛火通明的洞穴中是一副她从未想过的场景。十七八个蛛网结成的球被蛛丝悬挂在半空中,底下是沸腾的热水,一条石路曲折穿过沸水,到达尽头的石座。
蜘蛛精依旧用那副懒懒的姿态依靠在石座上,甚至指尖上还爬着一只小小的黑蜘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蜘蛛精额间复眼瞬间睁开又缓缓闭合,她的姿态慵懒放松,神情却阴沉冰冷,脚下躺着一个半死不活地男人,不用拨开脸上的头发,就能从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认出来是被她抓走的邋遢道人。
说来也好笑,她连蜘蛛精的名字都知道了,却还不知道道人叫什么。
“喂,你能听见么?”
林繁喊。
蜘蛛精没好气道:“我又不聋,听得见!”
林繁道:“我没问你,我问他!道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林繁,咱们也算朋友了,你告诉我名字,等会我救你出去!”
蜘蛛精哼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着救人。”
林繁笑道:“也不一定。上次交手是你重伤,我可是全身而退,一点事儿都没有。你不赶紧跑得远远的,还敢回来找死。”
“我有这么多人质我何必要跑?”蜘蛛精动一动手指,悬挂在半空中的蛛网球表面散开数层蛛网,影影绰绰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孩子们,“昨天杀的那个我已经吃了,今天杀的,我打算喂给你吃。怎么样?”
林繁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你昨天不杀那个孩子我还没想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们又不是我的孩子,和我非亲非故,死就死了,我只要杀了你就能扬名,谁在乎他们呢?哦,你杀得越多,我杀你就越能得到名声,我还得感谢你呢!”
蜘蛛精骤然不语,抿紧双唇死死打量着她的神情。林繁知道她不信,故而更加淡定,由她去看,去猜。
过了片刻蜘蛛精也笑起来:“你这话真的假的又何妨?我只要杀几个,就知道了。”
“哦?你舍得吗?”林繁说,“这些孩子有一些是你没来得及还的,有些是你留了很多年的吧?我没看错的话,那里有个大姑娘。是老孙家的大女儿?抢过来七年了都不舍得杀掉,她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你说得没错。”
蜘蛛精有些咬牙切齿,这鬼丫头怎么这么聪明。不过试验品再难得,也比不上她自己的命,孙蒹葭死了又怎样,她只要活下去,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再找下一个。
想到此处蜘蛛精心头豁然,也不再计较几个孩子的性命。
“你不想知道我拿他们都做什么么?”蜘蛛精走下石座,将包裹着孙蒹葭的蛛网球抓过来,尖利的指甲刺破蛛网,鲜红的血从女孩脸上汩汩流出。
“住手!!”
林繁握紧宝剑提气欲冲,恰逢此刻蜘蛛精对她身后大喊一声: “还不动手?!”
背后有人?!
林繁不敢大意,半空中立刻旋身回防,可转过身来洞穴里空荡荡。紧接着一股破风声传来,一条蛛腿蓄势待发,从斜下方刺上,直接刺穿她的肩胛骨,一只手顿时脱力垂下,手中的宝剑也摔在地上。
蛛腿一击得手立刻后撤,林繁踉跄着摔下来,剧烈的疼痛差点使她昏厥过去。低头一看蛛腿已经贯穿了她整个肩膀,从背后的肩胛骨到前面的锁骨,全都断了。
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她来不及磕止血药,就看见两条蛛腿又挥舞着向她冲来。有一条上面还残留着她自己的鲜血。
林繁单手击地,靠反冲力急速后撤,拉开和蛛腿的距离——即便要拔出来昆吾,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快点动手!”
蜘蛛精又对她后面大喊。
林繁依旧不敢大意,再次扭头一看,身后还是空无一人。而这一个动作又将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浪费掉了。蛛腿再次近在眼前,林繁甚至可以看清尖刺上密密麻麻凸起的小硬刺。
蛛腿接连刺下,林繁勉力激发护体法器,和当初她给道人的令牌一样,这个法器可以抵御大多数的伤害。平日里她仗着法力强横从不使用,没想到刚刚离家就被逼到如此地步。
失血让她眼前已经出现了些许朦胧黑影,她的手搭在昆吾剑柄上时,又听见蜘蛛精尖锐喊叫:“更待何时!”
还是对着她背后,还是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的背后!!
“你烦不烦!!!”
林繁拔剑跳起,一剑削断头顶压下的蛛腿,余势不消继续斩下,没有对着蜘蛛精,反而第三次对着背后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