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人期盼着新的学期有新的开始,安河一中今年选择了错峰开学,提前一周报到,那几天正巧连绵阴雨,将盛夏的暑热和假期的热情全都浇得一干二净。
即将升入高二的姜曙暮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站在新的分班表前,原因是她其他学校的好朋友们都约着九月份开学前去游乐场做最后的狂欢,只有她不得不提前结束暑假。
几分钟后,她终于在十八班的那页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姜曙暮。”
她自己在心里念着,却另有一个声音将她的名字读了出来。
侧过头,一个从没见过的女生出现在身旁,姜曙暮有些惶恐,不只是面对一个跟自己主动打招呼的陌生人,还有那个女生不合时宜的打扮。
“我是莫荧惑,我们一个班的。”
女生声音十分轻柔,染着颜色的指甲点着分班表上的名字,腕上的镯子随着手臂抬高的弧度慢慢滑下,她散着头发也没穿校服,上半身着娃娃领露肩衬衫,下半身是黑色不过膝的短裙和一拇指高跟的小皮鞋。
很漂亮,漂亮的任谁看了都会挪不开眼。
姜曙暮笃定她不是好学生,哪有好学生穿成这样来上学,既这样认为,便怕得罪人家,颤颤巍巍的点头示意:“你···你好,你认识我吗?”
莫荧惑浅浅一笑,轻拂过的流苏眉型与精致勾勒的弧形眼线一起动了起来。
“我这么打扮是不是有点奇怪?”她问。
姜曙暮点点头。
“我化妆习惯了,出门不化妆和不穿内衣一样令我难堪”,她不带一丝怯色的回答。
姜曙暮反倒烧了耳朵,因为旁边还有几个男生,她就那么大方的说出“不穿内衣”这尴尬的字眼,真让人想找地缝钻。
“一起去教室吧”,莫荧惑将她那一本练习册都装不下的斜挎包往肩上推了推。
“我还要去趟厕所”,姜曙暮推辞了,因为她心里清楚,跟这样张扬的人终究不是一路,还是找个跟自己性格相近的人做朋友比较好。
莫荧惑也没再强求,只是忽然指着不远处门廊中央矗立的那块黑板问道:“你见过浩恒宇了吗?”
她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最隽秀的一行粉笔字下,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级第一浩恒宇的赠言。
“我不认识他”,姜曙暮道:“你找他有事??”
莫荧惑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忽而间看到了什么,眼里突然流淌出复杂的神色。
她的视线指向另一个没穿校服的人,是个男生,除了一对三角眼外没什么特别的。
那男生看见姜曙暮,也莫名的对她施以微笑,他比莫荧惑好些,至少戴了校牌,校牌上印着的名字是,吴望。
吴望也在十八班的名单上,这个人无论站着还是走着,总是塌着腰,双手背在身后,跟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般。
莫荧惑不打一声招呼的离开了,刚才的热络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也好!!!
令姜曙暮意外的是,吴望也邀请她同去教室,她照样礼貌拒绝,去厕所的方向正好路过那个黑板,她特意驻足看了浩恒宇的那句,出自《论语》,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浩恒宇,除了是年级第一,还有什么特别的??她八卦的心开始燃烧起来。
姜曙暮特意晚了十分钟才到教室,但里面还是只有零星几个人,四散在各个角落,她本着自己近视眼的原则,选择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小时,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白噪音,姜曙暮眼皮有点沉了,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儿,不知隔壁座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只觉得本来体感到的丝丝凉风,倏尔间便消失殆尽,更适合入眠了。
她是被班主任推门而入的声音吓醒的,仓促抬起脑袋,袖口还留了一小摊口水。
此时,两根修长手指夹着一张带有古龙香水味的纸巾从右手边递了过来,她连忙接过道谢。
“不客气”,播音员般沉稳有力的声响回复着她,姜曙暮扭过头,旁边的人也同样向她侧着身子。
男生胸口的校牌写着他的名字,刘星桓。
他看着姜曙暮,先是眉头微微攒动,而后露出悲戚戚的笑容,张望着一双深情眼。
姜曙暮从这个表情中读出了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他好像很惊喜,但又好像很忧伤。
“我们之前见过吗?”她没忍住问道。
刘星桓的回答被班主任维持纪律的声响打断,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讲台上站的是一个刚毕业不久,年轻却不漂亮的女老师,她叫贺七宿,星宿的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硕士,今年的高二十八班是她即将带到高三毕业的第一届学生。
此时的她看着四十三个从前的自己,倍感压力。
原本拿到的学生名单是四十三个没错,可打眼一数就知道不够,稀稀拉拉的分散坐着,整个教室绝不超过三十个人。
“其他同学呢,没来报道的是什么情况?”
她拿出班主任的气势问,底下却一丝动静都没有,仿佛这一切都跟他们无关。
只有一个女孩扭着身子四下看了看,她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想必是个听话的好学生。
贺七宿将手上的联系册交给她,略带愠色的语气说道:“在班里点名,谁没到圈出来,一会去年级部一个个给他们家长打电话。”
姜曙暮乖巧的接过,她忌惮所有人生气的脸。
可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新的同班同学们时,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在座的不到三十个人里,一半以上没穿校服,他们或撑着下巴,或瘫靠在后桌,亦或翘着二郎腿,只有瞳孔传达出的神色莫名一致。
审视!目光如炬的审视!利剑般的眼神足以将她剥皮削肉,暴露出脆弱的白骨和无措的灵魂。
姜曙暮咽了嘴里的唾沫,沉沉的呼了一口气,顺着学号排名开始喊起,可第一个人的名字她就不怎么认识。
“盛···盛··永日····”
“盛昶。”
一个头发没有两寸长的男生举起了手,按理说他学号那么靠前,应该是个沉心学习的人,可他的表现却那么顽劣,坐在教室后排笑讽:“小贺老师,要不换个认字多的人念吧。”
贺七宿脑袋里立马摇起了警报,这肯定是个好事的家伙。
“那要不你上去念”,压迫感极强的一句话臊得盛昶即刻收敛,但却不是出自班主任之口。
说这话的是个烫着大波浪的女生,是的,她那头发一看就不是自来卷,贺七宿的警报又响起了。
这时,有个中等身材的男生站了起来,他三两步跨到讲台,抢过姜曙暮手上的册子对她说:“我叫张朔,以后我就是班长了,我来吧。”
“那个····我·····”
姜曙暮抓着册子的手并未完全放开,张朔疑惑的盯着她。
“我可以的”,姜曙暮小声却坚定的说。
张朔答应了她,退两步站在她身后:“你念吧,不认识我告诉你,这些人我都熟。”
贺七宿的警报声总算有了间歇。
姜曙暮清了清嗓子,一口气将所有人的名字过了一遍,就在这前后都无退路的紧张局势里,她一遍就默背过了所有人的信息。
点名结束后,她和张朔一起去年级部打电话,在张朔还一个个翻册子时,姜曙暮本能反应似的背出了所有未到同学的电话。
“文理理,186×××××,朱镇,154×××××,陈阳,135××××××········”
张朔手写了一两个就发现完全零误差,便撂下了笔,感叹道:“天才啊,怪不得以后能当检察官。”
“啊?”姜曙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检察官,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才,超常发挥完全是被吓得,她就是不能被看低。
张朔打了将近十几个电话,大部分都属于打不通的状态,气得他将电话暴叩在桌上:“这群老油条。。。”
“喂喂喂这位同学,能不能爱护公物,哪个班的?”,值班老师抬手呵斥。
张朔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忍不住笑了笑。
姜曙暮单纯猜想:“他们不知道今天开学吗?”
“怎么可能,十几天前就知道了”,张朔露出不屑的表情:“不管了,跟小贺交代一下。”
小贺?他就这么称呼班主任!!!
姜曙暮算是傻了眼了,她这是摊上了一群什么同学啊。
可随即发生的一件事更让她大跌眼镜,回班的路上,张朔走着走着,突然顺手抓住了一个男生。
男生好像并不认识他,好奇的问:“同学有事吗?”
张朔反倒转过头来先看姜曙暮,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她:“你认识他吗?”
姜曙暮拨浪鼓式的摇头,这神经病又在干什么呀。
他又扭头问那个男生:“你认识她吗?”
男生同样感到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那你俩要不认识一下!!!”
姜曙暮震惊的瞪着眼睛,男生也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张朔,语气依然和婉:“我们班主任叫我有事,我先走了,下次吧。”
看男生跑远后,张朔叉着腰一副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神情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喊:“浩恒宇,你可别后悔啊。”
浩恒宇?那个年级第一,姜曙暮脑神经紧绷起来,这个名字今天出现的好像过于频繁了。
张朔为人大大方方,颇有亲和感,回去路上姜曙暮与他攀谈了起来。
“浩恒宇有什么特别的吗?我听莫荧惑也说起过他”,她问。
张朔会心一笑,只道:“你不觉得你俩的名字特别般配吗?”
“啊?你在说什么呀”,姜曙暮打死也想不到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没什么没什么”,张朔笑着摆摆手:“以后你就知道了,而且名字这个点还是他自己跟我说的。”
姜曙暮越听越糊涂了。
回到教室,座位都分配好了,班主任说人没到齐先按学号排,等到期中考试后再按成绩先后顺序自己选座位,这也是一中的传统。
不过姜曙暮发现,她的座位还是在第一排正中间,跟她第六的学号并不对齐,她好奇的望了贺老师一眼。
贺七宿温柔的眼神回望着她,示意她放心大胆的坐下,她对这个小女孩很有好感。
主要是这个班真得没几个正常人,班难上,屎难吃!!!贺七宿在心里吐槽,安顿好到场的以后还要处理未到场的,便叮嘱那个毛遂自荐的班长同志。
“张朔,管好纪律。”
张朔比了个OK的手势。
姜曙暮小心翼翼进去自己的座位,因为现在的同桌不是刚才的刘星桓,而是涂岚升,是个面相看起来颇为严肃的男生。
“你好”,姜曙暮悄悄问候,她注意到涂岚升右手无名指根缠着一个创可贴,好心询问:“你受伤了吗?”
没想到涂岚升抬起手便拿出一个工笔刀,在桌子中间稳当有力的划出了一道分界线,冷峻的表情道:“我没受伤,你也不许越界。”
姜曙暮瞬间有种猛吸了一口芥末般的窒息感,天呐,这都什么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