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的玩具都在这,你自己玩吧,爸爸要去忙了。”
姜曙暮脑海里的这句话始终回响,很多年都没有散去,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一个阳光充裕的午后,父母踏上了去往外地的汽车,明明有送他们一程的机会,儿时的姜曙暮却被花花绿绿的动画片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暮暮,你爸妈走啦”,姥姥喊完这声,姜曙暮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追到门口,只记住了爸妈上车的背影。
那时姥姥不住感慨:“光知道赚钱,生了孩子不管,孩子这么大了还一点感情都没有,爸妈走了都不知道哭。”
幼年的姜曙暮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汽车越来越小,数着心里有几只蚂蚁在爬。
长大后的姜曙暮常常感慨命运对自己残忍又仁慈。
父母在那次离开后,不久便双双出了车祸,两个鲜少出现的人,就那么悄悄然的消失了,曾经哀叹的感情不深,事到如今,也只能发作幸而感情不深。
爸妈的葬礼,六岁的姜曙暮没掉一滴眼泪,她不明白死亡,也不明白死亡带走的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直抚养她的姥姥直到现在依然在身边,而后生活也没发生其他大的变故,她还是儿时的那个她。
美中不足的是偶尔看到别人家父母牵着孩子过马路时,心里又会有几只蚂蚁在爬。
那种感觉称之为遗憾,每个人的人生都有遗憾,即便你不是你,也逃不脱关于遗憾的魔咒,并且永远都避免不了。
假设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呢,姜曙暮想,她一定去好好弥补那些曾经错失的一切。
下课铃声响了,姜曙暮将书合起来,其实她一篇都没看完,阅读对她来说不过是彻底进入精神世界的桥梁。
她没注意到一个人在背后,一转身,差点被撞倒了。
刘星桓稳稳抓住了她,可那本书却从姜曙暮手里滑落又顺着栏杆缝隙掉了下去。
从五楼掉下去的书落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万幸没砸到人。
“你别动,我去捡”,刘星桓将手里温热的燕麦奶塞到姜曙暮怀里后立刻小跑冲向楼下。
姜曙暮看着燕麦奶,还没彻底反应上来。
不巧的是,英语老师提前到了教室,英语课默认从此刻开始上课。
姜曙暮踌躇着,那本书是涂岚升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泥水里肯定损坏不小,等湿漉漉的书给到涂岚升时他冷脸发飙,还不如她主动认错赔偿。
想到这,她沿着刘星桓下楼的路追了下去。
可等她到楼下时发现书已经被捡走了,但找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刘星桓的身影。
他不会从另一边上楼了吧,哎,运气真不好!
姜曙暮又跑向了另一边楼梯,希望刘星桓能走慢点,让她能在他进教室前拦住他。
可惜最后还是没遇到,等姜曙暮进教室时,刘星桓早已经坐好,正在低头记笔记了。
她匆忙回到座位,慌张取出英语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跟涂岚升解释,燕麦奶因为心慌还紧紧攥在手里,直到被英语老师点了出来。
“上课时间不许吃东西。”
姜曙暮手忙脚乱的放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涂岚升:“你的书···那个我···赔··”
“书你不用管了,反正我也不喜欢看散文,你要是不嫌旧就送给你了”,他平静的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了被放在纸塑袋里脏兮兮的书。
姜曙暮受宠若惊的接过,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便把那杯燕麦奶递给他:“给你喝吧,谢谢你。”
涂岚升:“谁给你的?”
姜曙暮有些难为情的嘀咕:“刘···星桓。”
“没事,你自己喝吧。”
涂岚升总是一副冷酷的表情,根本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可不知后排文理理为何那么大反应。
“你说这奶是刘星桓给你的,他给错人了吧。”
姜曙暮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也没想到涂岚升会因此斥责文理理:“人家爱给谁给谁,你话怎么那么多。”
文理理面子被卸,锤了涂岚升一拳,又瞪了姜曙暮一眼。
虽说被恶意瞪了,但姜曙暮内心莫名一股爽感,听课时背都挺得直了些。
由于班主任贺七宿的好感,姜曙暮在一周后荣获了语文课代表的职务,可这件事在开学第二天时,班里一个叫向哲伦的男生就跟她打过赌了,他赌语文课代表非姜曙暮莫属。
所以当向哲伦赌赢后,姜曙暮也信守承诺去完成他的要求,她利用课间时间找到贺老师,试探着向她提出了那些建议。
“你是说以后的语文作业都布置成小说赏析、古文翻译和命题作文?”贺七宿重复她的话反问:“这都是我们读了文学专业才下的功夫,你真的觉得你们有这个能力吗?”
姜曙暮并没有那么自信,但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比做题抄重点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贺七宿没那么支持这事:“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你们现在面临的是高考,参考答案的范围非常有限。”
向哲伦不仅猜到了语文课代表会是姜曙暮,连贺老师拒绝的理由都猜到了,他教姜曙暮这样告诉她。
“语文这门学科并不是单纯为了学习某篇课文,而是通过学习这篇课文去了解此类文章应如何鉴赏,发觉背后的规律,在千言万语的描述中准确的落在参考答案的范围里。”
贺七宿听完这提前背下来的轱辘话,依旧欣慰笑道:“看来你这个语文课代表真没选错,你很有学习文学的天赋。”
姜曙暮难为情的笑笑,有天赋的是那个言语腔调、遣词造句都十分考究的向哲伦。
但贺老师却说:“我可以给你这样的特权,以后你每天的作业就是赏析、翻译或者作文,三选一。”
“不不不”,姜曙暮连忙摇手:“我不应该有特权,老师您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先试试。”
贺七宿捏了捏她涨红的脸蛋,心软答应:“好吧好吧,给你们一个学期的尝试时间。”
姜曙暮内心暗喜,道别班主任迫不及待去找向哲伦,却被贺老师叮嘱:“记得给他们通知晚自习数学小测验,把无关物品先收到课桌里。”
姜曙暮一脸惊讶,这才学了一周就考试。
贺七宿只是转达数学老师李玮的话,而李老师的原话是,这个班数学基础不详,交上来的作业有种初中数学都不懂的错觉,所以她决定用一场小考来摸个底。
姜曙暮把这个消息通知全班后,整个教室都在哀嚎。
除了向哲伦,当他知道班主任答应的好消息时,只沉浸在自己赌赢了的欢愉中。
邻桌朱镇见他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爽道:“你个整天咬文嚼字的人数学会很好吗?小心乐极生悲。”
向哲伦调戏般将手搭在朱镇肩膀上说:“我也没想到你个整天摸爬滚打的粗人说起成语来也妙语连珠啊。”
两人谁也不肯放过谁,动嘴动不了还动起手来,当然,只是小打小闹。
姜曙暮干笑着,也插不上嘴,只好默默回了座位,即便帮了别人一个忙,依然觉得自己融入不了他们。
只有刘星桓照旧送来了饮品,今天是红枣牛奶,他什么都不多解释,只是简单的送给她而已。
姜曙暮跟邢熠提过这件事,邢熠一脸姨母笑的说:“那男孩肯定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呢?姜曙暮想不通,明明连几句话都没说过。
邢熠还说,如果不喜欢人家要尽早说清,不要给别人无谓的期待,但邢熠不知道,刘星桓是个多么耀眼的人,向哲伦曾这样评价他:只有拥有一半祖贤的美貌和一半爱玲的才情的女孩才足以得到他的青睐,至于剩下那一半,还需要时间。
即便是拒绝别人思想的残余,姜曙暮依然不敢轻易拒绝,可也不敢一口气喝完,所有滋味都化作了舌尖舔舐嘴角奶渍的满足感。
晚上第一节自习,班主任如约带来了一沓数学测试卷,隐约听见文理理说没有什么拍照搜题,姜曙暮只是好奇,微微扭头便被她严厉训斥。
“看什么看,考试还想作弊!”
文理理有乐于给别人难堪的坏毛病,姜曙暮深知她的恶习又不愿自己的反驳声打扰到别人,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得比她好。
考试时间是一个小时,对姜曙暮来说不算难,大部分都是之前学过的课本原题,即使有一两个答案不确定,也能写个大概流程。
时间到了,贺七宿拍了拍讲台示意交卷,但惊讶的发现只有姜曙暮抬手将卷子放了上去。
“还没写完吗?”她疑惑问。
张朔赖着脸恳求:“老师,再给半个小时吧,感觉题好难呀。”
好难吗?姜曙暮露出诧异的表情,贺七宿当然是更相信她的,不由得批评道:“你们这是过了一个暑假把知识全还给老师了,就这水平第一天还好意思不到校,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了摔笔的声音,但贺七宿没在意,只叮嘱姜曙暮半小时后强制收齐,送去数学老师备课室。
她刚走没多久,文理理就发出了爆鸣:“考他妈的试”,说完便愤然起身,拿着几乎还空了一大半的试卷往讲台上交。
不算窄的过道,文理理在向讲台转弯的过程中将姜曙暮和涂岚升的桌子猛地撞了一下,放在桌边的红枣牛奶剧烈摇晃,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她捂着小腹,看起来也被撞得不轻,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清理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
姜曙暮下意识过去帮忙,涂岚升拉住了她说:“去拿扫帚别用手动,小心划伤。”
还没等扫帚拿过来,文理理又嚎了一声,她手上的伤口汩汩冒出了血,涂岚升见状露出无语的表情,又注意到姜曙暮的试卷已经被扫落在地,浸湿了一大片,些许答案已模糊不清。
他放下了笔,弯腰捡起卷子用袖子擦干净,又从讲台上抽了张空白卷给她,说道:“重新腾一张,用黑笔写,那张不行了。”
姜曙暮的视线还没从文理理的伤口和那摊垃圾上移开。
“你不用管了,一会写完把卷子收齐”,涂岚升对她说,又对文理理示意:“走,去洗手池给你处理。”
文理理还在原地磨磨蹭蹭,涂岚升直接开吼:“再不处理小心破伤风!”
姜曙暮算是看出来了,文理理是想趁机瞄自己的答案,她肯定瞄到了不少,所以去处理伤口也带着卷子和笔。
这激起了姜曙暮的胜负欲,她重新腾答案时仔细检查了自己第一次的答题步骤,发现了不少问题,还有最后导致答案算错的,如果文理理真得抄了她的话······
她这人就是比较粗心,但没想到这次,粗心给她出了口恶气。
只是涂岚升,他自己还没写完就出去了,想到这,姜曙暮便把他所有选择题都改成了正确的答案。
每天都收集的空奶瓶今天碎了,这一天便以遗憾告终。
收卷时间到了,姜曙暮晃着身子慢慢站起,面对着还低头答卷的同学们,喉咙噎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张朔抬头看了眼她,直接拍着桌子喊:“所有人停笔,最后一排把卷子往前传。”
教室里终于有了纸张翻滚的哗啦声响,姜曙暮松了口气,她感激的眼神望着张朔,也慢慢在心里学着他那种大方掌控的感觉。
而在掌控身边的人事物之前是不是得先掌握自己的想法,姜曙暮看着躺在簸箕里的玻璃瓶碎片,暗暗做了个决定。
她一直在等待那一刻,以至于剩下的自习时间一个作业都没完成。
放学铃声响了,姜曙暮先独自去了教室外,来回踱步,尽量保持自然,等着班里同学一个个出来。
直到她要等的人出现在了后门口,她一个滑铲挡在他面前。
“刘···刘星桓,你···你为什么每天给我送喝的?”
刘星桓看她眼神飘忽,说个话都结结巴巴的,便大概猜到她是抱着什么态度来堵他了。
他转过头向身后的人示意此门不通,其余人便配合着绕去了前门。
刘星桓在班里很有话语权,姜曙暮早就看出来了,即便他大多时候都不怎么讲话。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自己,姜曙暮重复问了一遍,这次坚定多了:“你为什么平白无故送喝的给我?”
刘星桓胳膊肘撑在门框上,歪着头逗她:“我给你你就喝啊,不怕我往里面下毒。”
这回答属实是姜曙暮没想到的,但她可不接受敷衍,直视着他的眼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喜欢你呀”,他毫无停顿,眼睛挑逗着她的眼睛,双手插兜,身体前倾:“你越看越好看,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姜曙暮紧握拳头稳住心神,又结巴了起来:“···能不能别乱开玩笑···”
刘星桓站直了身子,一脸无辜的说:“我已经尽量不打扰你了,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姜曙暮一时语塞,早知道就不自作多情了,现在可倒好,横竖下不来台。
她没想到莫荧惑会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她的马尾轻轻略过她的鼻尖,溢着茉莉花香。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莫荧惑极其严肃的语气,冷着脸指着刘星桓说:“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她有她该遇到的人,别越界了!”
刘星桓无语的起了个白眼,吹着额前的刘海,故作潇洒的离开。
姜曙暮不知道莫荧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也没多做解释,只是一脸认真的对她说:“打扰你内心秩序的人,就让他滚出你的世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姜曙暮,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