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十八班的语文作业正式变更成赏析、翻译和作文,贺七宿把权限放得很开,每个人都可以推荐自己喜欢的文章作为当天作业的参考,为了更方便古文的翻译,她还专门去跟图书室沟通,租借了全套的古汉语词典。
至于取件的工作,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姜曙暮便责无旁贷了,趁着课外活动的时间,她带着贺老师的嘱托兴高采烈的前往。
课外活动的一个小时是学校专门给各个社团和体育活动开辟出来的时间,但十八班这些人对此毫无概念,姜曙暮发现,自己刚一出教室,几堆人就开始围在一起开小会了。
她也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所以从前门出去后,又从后门进去了。
有点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的感觉,坐在门口的高朗捂着胸口哎呦了一声,同一张桌子上围着的刘星桓、吴望和陈阳三人,都不自然的左顾右盼。
姜曙暮见状,略显尴尬的表情问:“你们在干什么呀?”
“···那个···”,高朗清了清嗓子说:“小贺老师不是让我们写议论文嘛,我们···我们就讨论刘星桓之前学过的一个案子···呸···听过的一个新闻,说咱们这附近有个人因为缺钱把家里一个东西卖给典当行了,之后发现卖得的钱与东西本身的价值差得太远,就想用原价赎回,但典当行直接按照市场上定价出售,一分都不少,那个人没办法又气不过,想趁晚上没人,将钱放回去把东西拿回来,却没想到让典当行养的一只藏獒给咬成重伤,所以我在想如果写一篇报道的话,怎么去解析人道和法律的····”
刘星桓杵了高朗一肘,咬着牙道:“话多了····”
姜曙暮听得迷迷瞪瞪,怯生生的问:“我们真要写这个吗?会不会太··难了。”
刘星桓:“我们随口聊的,这么难的东西我们也不会”,接着挑眉逗她:“还喝牛奶吗?”
姜曙暮连连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她匆忙跑开,几人相互对视,噗嗤笑出声来。
姜曙暮听到了他们的笑声,这让她突然想起了鲁迅那篇文章中,咸亨酒馆众人看着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孔乙己,蔑视、戏弄、看热闹的场面。
想到这她无法自控的折回去,推开门又看到刚才相似的一幕,这次没有了试探而是质问:“你们笑什么!”
几个男生都□□懵了,互相使着眼色。
吴望往后靠了靠,双手环臂,教育的语气道:“小孩子就是藏不住情绪,敏感、自卑、不满都直接写在脸上,这样可不行。”
姜曙暮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精心掩饰的心思就这么被一个不熟悉的同学揭穿。
对他们来说,看穿姜曙暮易如反掌,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高朗抿着嘴小声嘟囔:“吴科长你可真爹呀。”
陈阳深吸一口气,他从未在吴望面前说过他的不好,可现在,十七岁的他也想呈呈口舌之快,讽刺道:“吴科这不就是小说里女孩喜欢的少年感的爹嘛,哈哈哈哈哈·····”
在陈阳的笑声中,气氛轻松了起来,姜曙暮看着这群她不理解的异性,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小孩吗?”
空气竟然静止了!!!
幸而隔壁班一个同学来传话说贺七宿叫姜曙暮去办公室,她彻底走后,他们才慢慢解冻。
贺七宿在备课室里为这篇即将作为阅读理解的散文出题,戴着耳机手机播放着一群帅哥跳舞的MV,她用下巴打着节奏,没注意到姜曙暮出现在身后。
“老师你也喜欢XO!!!”
贺七宿吓了一跳,赶紧熄灭了屏幕。
“我朋友也喜欢,我朋友最喜欢Aries···”
贺七宿打断她:“这··这是今天的散文赏析,你晚自习投到黑板上。”
是迟子建的《水银花开的夜晚》,向哲伦选的那篇,姜曙暮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再这之前还要去拿词典····
“我先走了贺老师”,姜曙暮轻盈小跑着离开,贺七宿这才敢吐了口气,要是被领导知道了这件事,又该责怪她大人都没有个大人的样子。
去图书室拿了词典,她一路竞走之速,刚到班门口,正巧碰到了在阳台倚靠着的向哲伦。
他同温潮汐说着话,就是第一天烫着大波浪怼盛昶的女生。
姜曙暮慢慢走近,听见温潮汐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语气说着:“线上购物肯定是趋势,好上手,还有就是粉丝经济,最近国内国外两个比较火的男团·····”
向哲伦打断了她,因为注意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用眼神止住姜曙暮的脚步,戒备的神色问:“你有事吗?”,语气就像问一个伸手讨要钱财的乞丐。
姜曙暮愣了愣,吸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没事,你们聊你们的。”
她绕开他们回到教室,又看见盛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后排的文理理聊天,文理理一见她脸色就变了,而盛昶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题也就此打住。
“回你座位去”,涂岚升对盛昶说,视线还一直被书上的文字吸引着,也不知道是多好看的小说。
盛昶走后,姜曙暮冷着脸坐下,焦虑为什么大家总是避着她说话,内心争斗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涂岚升:“他俩在说我坏话吗?”
“没有”,他面无表情,依然看着他的书。
在姜曙暮的观察里,涂岚升即使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但仍然有几个干什么都能一起的好兄弟,反观自己,明明对所有人都报以热情,但常常觉得无法真正的接近任何人,她只能把自己当成一面镜子去反映他们的所作所为,以此来断证谁是正派角色,谁又是反派角色。
一阵头脑风暴后,看涂岚升依旧聚精会神,她忍不住问:“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他翻起封面,《无声的证词》,随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不会让别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
姜曙暮很惊喜,但也是预料之内的惊喜,便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听人在背后嚼舌根。”
姜曙暮觉得这个回答不好,重复道:“我也不会让别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
他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同桌啊”,姜曙暮一改刚才阴郁的表情,一脸灿烂的笑着。
涂岚升被逗得猝不及防,扭过头敛笑,嘴里喃喃着:“嗯··好··谢谢。”
“嗯··好··谢谢”,姜曙暮粗着嗓子学他说话,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她故意笑得大声。
我姜曙暮可不是没朋友,不理我的人,都滚远点吧~~~~~~
那篇散文被投在黑板上时,向哲伦才意识到姜曙暮那会要跟他说什么,喃喃自语道:“小曙暮,我怎么忘了你真的十七岁呀。”
对于他们来说不予外人言的先手时机,抵不过一个小孩子主动分享的喜悦心情。
姜曙暮打了个喷嚏,可能是某人的歉意以某种量子的形式四散传播吧。
晚自习下后,她关了前面的多媒体设备后开始收拾书包,忽然发现何皓月涨红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凳子上,她求助似的眼神四周环视着,却始终没定在某个人身上。
姜曙暮大概猜到她是怎么了,但涂岚升还在所以没直白说出来了,等他走后,她便小声询问何皓月:“你是不是血弄裤子上了?”
何皓月点点头,一副拧巴表情说:“我没带卫生巾,都不敢站起来。”
可自己也没有啊,姜曙暮想了想道:“你等会我去帮你买,我跑过去很快的。”
她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下楼跑往一公里之外的商店,想起自己初中时月经弄脏了裤子,一群人围着她,起哄着让她站起来,那会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都是高中了,应该不会有人那么无聊吧,她想起何皓月,好像是个比她脸皮还薄的女生。
气喘吁吁回到教室后,班里只剩下何皓月一人,她站起身,校服的裤子和衣服都染上了血渍,姜曙暮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围在她腰上,将手里的卫生巾给她。
何皓月匆匆跑向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那是教师专用,这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几分钟后,她捂着肚子回来,她自己校服外套上的一点点血渍被清洗干净了,而姜曙暮的却被她忘在了隔断墙的挂钩上。
“你的校服···我忘了···”,她呻吟着说:“对不起。”
姜曙暮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对,看来此刻疼得要命,她轻声回应:“没关系我去取就行,你还好吗,要不等我回来我们一块回去吧。”
何皓月虚弱的点点头,感慨道:“到头来我还是只能求助你,只有你会帮我。”
姜曙暮不明白:“为什么?文理理不会帮你吗?”
何皓月露出苦笑的表情:“她被我服务惯了,已经忘了我是她的同学了。”
她说这话时,自卑的情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身上同样带着委屈的气息,可她却不是木岁岁那样,她的忧伤是姜曙暮无法共情的,甚至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姜曙暮还是叮嘱她等自己一块回去,说完便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那一段路程只有一个坏了的感应灯,晚上一直黑漆漆的,只有外面一点点光渗进去,幸好卫生间里的灯开着。
每当这个时候脑子里恐惧的情绪就会趁虚而入,可想着邢熠还在外面等自己,姜曙暮就没敢多犹豫。
进了卫生间,在最里面的隔挡找到了自己的校服,她一只脚踩上台阶去够,另一只脚还在空中,突然,头顶上的灯灭了!
“啊!!!”姜曙暮在黑暗里一脚踩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她吃痛着还没反应上来,就听见卫生间的门咚的一声关上,接着传来落锁的声音。
姜曙暮瘸着腿跌跌撞撞奔过去,拼命拍着门喊:“还有个人呢,我还在里面,还有人还有人,快放我出去·····”
可事情照她所预料的最坏的结果发生了,那个落锁的人压根没回应,他不可能没听见,只可能是故意的。
当这个念头在姜曙暮脑子里出现时,恐惧也如同脚底生出的藤蔓,从她的脚腕往上攀爬,直到把整个她吞噬。
她不断的拍着门,对着门拳打脚踢,发泄着某个人倾注在她身上的恶意,可害怕的情绪并不因为这些减少半分,恶意如同她背后看不见的眼睛,像即将要捂住她口鼻的惨白的手。
她快崩溃了,蜷缩在门后的角落,紧紧的抱住自己,开始自我安慰····何皓月还在教室等着,她见自己不回去一定会来找,还有邢熠,他见不到她出校门肯定肯定会来找她的·····
她一边害怕着,一边敲着门,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摸索着更为趁手的东西,用它砸门以发出更大的响声。
恐惧渐渐变成了愤怒,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那个本就千疮百孔的凳子被她砸成了零件。
这么久了,竟然还是没人来救她,她开始绝望起来,或许何皓月早就走了,邢熠也因为写得太投入,忘了要来接她回家这件事。
这个时候的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流,她沉重的呼了口气,罢了,大不了在这睡一晚,明天一觉醒来再跟那个将她关起来的傻逼算账!!!
心理过程的转变花了很久的时间,直到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
“请问,里面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