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姜从暖烘烘的屋子醒来,小竹开心地叫人,“快去请王爷。”然后将离姜扶起来倚靠在床头,“夫人,您突然晕倒,可把我们吓坏了。”
离姜看她一脸的笑容,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夫人,您有身孕了。”
离姜几乎再次晕厥。
“王爷昨晚一直守着您,刚才有事才走,您就醒来了。”
“他走了就不用再叫,王爷也很忙。”
“可王爷吩咐了,您醒来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对了”,小竹指着桌上放的一堆盒子,“这是王妃送来的,给您补身子的,王妃还说,等您缓过来了就会来陪您。”
离姜吃力地往上坐了点,“肥猫呢?它怎么样了?”
“已经安葬在小院里,夫人,王爷已经让人去收拾院子了。”
眼泪突然流下来,离姜也不知是何缘故,越擦反而越多。
“离姜”,文仲衡兴冲冲地进来,“你怎么哭了?”
离姜开始低声抽泣,文仲衡看向小竹,“奴婢刚刚自作主张告诉夫人有身孕的事,夫人太高兴,所以喜极而泣了。”
文仲衡抹掉离姜的眼泪,“离姜,就算开心,也不能哭太久啊,对你跟孩子都不好。”
离姜哽咽着点头。
张崇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青桃,看见她错愕的神情,便逗她,“你是不是嫉妒了?”,青桃叹了口气,却被他抓住机会,“我怎么感觉自从嫁给我,你一直都不太开心呢?你以前和我说话不是瞪我,就是挥拳要打我的。”
青桃好心安慰他,“我现在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姑娘了,稳重一点好,否则容易落人口舌给你丢脸。”
张崇戬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我还是希望你跟以前一样,我的脸,不怕丢。”
青桃感觉自己好难,惆怅地钻研起自己的针线活。
王府要为嫡次子办周岁宴,府上一改往日的寂静,变得热闹非凡。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花园里,吟诗作对,谈天说地。
离姜在屋里呆了太久,想趁着好天气出来走走,小竹为她披上一件斗篷,凸起的肚子便被斗篷遮住大半。离姜扶着后腰,由小竹搀着,在去往花园的小径上溜达。
阳春季节,万物卯足劲生长,花园里的树冒出新芽,花朵也鼓足劲静候开放,离姜站在小径的一处亭子里,凭栏远望,眼前尽是这般光景,心情也分外舒畅。
“这王府好生气派,以前还只是在书上见过呢?”
“呦,俞夫人,那不多亏你嫁得好,才能沾光进来这儿瞧一瞧。”
离姜向下看去,几个妇人站在假山处,藤曼缠绕在假山上,隐约只能看见几人的背影。
“要说嫁得好,我看啊,都不如这府里的那位。听说王爷还要立她为侧妃,要不是有人参到皇上那,我们刚才还要给她行礼呢!想想就晦气。”
“你们是不知道,这勾栏里的娼妓可把她捧到天上去了,这要真成了侧妃,那以后咱们良家女子哪还有立足之地?”
“是啊。”
“真不害臊。”
离姜静静地听着她们一句一句分析自己为何不能再存活于世,最终得出结论,她的存在关乎大邺朝的安危。一时间,自己都不知该哭还是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转眼间夏盈之已从离姜身边过去,又从木梯上走下去。说笑的几人见到来人纷纷行礼,夏盈之直接将其中一人拎过来,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心思如此恶毒,亏你们还自称名门闺秀,熟读四书五经,也配。”
“王妃,我们只是无意调侃了王爷的侍妾。”一人试图为自己辩解,被夏盈之瞪了一眼,立刻闭嘴不言。
“各位夫人可真是尊贵,无端咒骂一个与你们毫不相干的人,还意图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死去,这种高尚的品格,真是佩服。我告诉你们,今日我不便与你们计较,但我一定会如实向王爷禀明,请王爷向诸位的夫君请教一下,这种为国着想的夫人是如何找来的?还请各位用完晚膳后就离开,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吵完人后,夏盈之气呼呼地回来,看了眼不争气的离姜,拉着她走远。
太后身子虚弱,特意让嬷嬷带着赏赐来到府上,文仲衡很激动,“我原以为母后不愿再管我了。”
“王爷,太后一直记挂着您呢!”
文仲衡拿出匣子里的金镯子,感叹道,“是啊,我现在愈发地感觉到孩子出生之后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总是听母后说可以为我们付出一切,还以为是在安慰我们呢。”
嬷嬷欣慰地笑了,“王爷能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若是知晓,定会高兴的。自您与皇上出生,太后殚精竭虑,只为了您二人平安长大。”
“所以,二哥被抓,母后一定很忧虑吧,当时我们又不能相见,无法倾听她的忧愁为她排忧解难,我实在遗憾。”
嬷嬷警觉起来,“是啊,太后当时有段时间茶饭不思,整日为皇上祈祷,奴婢劝说了好久。”
“是吗?我怎么听说母后那段时间并无异样,起居一切如常,二哥的事情并未对她有太大影响。”
“王爷是听何人胡言乱语?”
文仲衡想了一下,“好像,是叫,吴连仁,不对,吴仁连,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不过前段时间出宫了。哎,嬷嬷,你说他一个太监怎么突然出宫呢,是母后派他去做什么事吗?”
嬷嬷将发抖的手藏入袖中,强装镇定,“王爷,一个小太监的话怎能相信?”
“不该信吗?连母后身边的人都不能信吗?”
这句话一出,嬷嬷眼中闪过刹那的诧异,随即恢复如常,“王爷是对奴婢有意见?”
“嬷嬷不要误会,我并非要针对你,只是我与母后越来越疏远,想着嬷嬷在母后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应该会有办法帮我的。”
“奴婢是太后的人,王爷莫要忘了。”
“我知道,所以我想嬷嬷你应当不会做任何背叛母后的事,只是我近日接到消息,有人私屯重兵便命人去彻查,结果是一群死侍,皇高祖曾说过,大邺朝内不许豢养死侍,我本想秉公执法,但他一直吵着说受你指使,所以我就把他带回了王府,请嬷嬷与他当面对质,让他死个明白,嬷嬷要见见他么?”
嬷嬷默默咽下一口气,“他人胡乱攀咬,我就要去见,那奴婢岂不是要整日忙着应对这些人了?”
“既然如此,来人”,一个侍卫走进屋内,“把地牢里的那个杀了吧,先拔去他的舌头,再,绞杀即可。”
“是。”
“等等。”
文仲衡看向嬷嬷,“嬷嬷可是觉得刑罚太轻?”
嬷嬷僵硬的面部随着嘴巴张开扯出一个笑容,“奴婢还是去确认一下,以免错杀无辜,误了王爷的名声。”
“既然嬷嬷开了口,我怎能不从?请”
昏暗的地牢里,木架上挂着一个人被铁链捆着,走上前,才看清这人大致模样,凌乱的头发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嬷嬷忍着泪水撩起他的头发,听见微弱的一声“娘”后,抱着他心痛地流泪。
文仲衡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嬷嬷抹掉眼角的泪珠,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他,“说吧,想干什么?”
“你明明知道母后不容忍被骗,却还隐瞒与他的关系,又将他引荐给母后获取她的信任掌管死侍,这件事,总得让母后知晓”。
嬷嬷冷笑一声,“王爷若要杀我,下手便是,何必去刺激太后?我与太后相伴近三十载,如果她知道,必定会震怒,太后现在身体不好,你也不想她因此病情加重吧?”
“我自然不愿让母后生病,但母后真的病了吗?”
“王爷是什么意思?”
“我遇刺一事,嬷嬷想必已经听说了?”
“王爷在怀疑太后?”
“不能吗?嬷嬷,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父皇虽然坠马受伤,但真正的死因应当是中毒,母后当年有能力保全冷宫中的慧贵妃十多年,难道对她之后下毒一事全然不知吗?”
嬷嬷疑惑的眼神转为震惊,“王爷是,查到了什么?”
文仲衡得到肯定的答案,失落地答道“刚刚嬷嬷已经告诉我了。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母后与父皇有嫌隙,为何她,要眼睁睁看着父皇中毒?”
嬷嬷平静地看着他含着热泪的双眼,“王爷可曾了解过太后?十四岁嫁给先帝,后来随先帝入主宫中,成为皇后,成为大邺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如花一般的年纪,要容忍自己的丈夫迎娶他人,要容忍他因为一条捕风捉影的消息杀掉自己的家人,要在这透不过气的宫里度过漫漫长夜,你可曾想过,当初你母后,她是不愿意的。”
文仲衡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点,他不甘心地问了句,“即便如此,父皇也罪不至死。婚姻之事,向来不能全由自己做主,既然已经贵为皇后,就要承担起这份尊贵所带来的痛苦。杀掉父皇,难道能解决问题吗?”
“当然可以。对于自己掌控不了的人,就除掉他。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难道只允许你们除尽身边人,就不允许我们为自己谋求生路吗?”
文仲衡恍然大悟,抬起头将泪水倒回眼眶,“所以,只是因为我不好掌控,所以母后就要,就要除掉我?”
“太后从未想过伤害王爷。”
泪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文仲衡愤怒地指向嬷嬷背后的人,“你当我抓他,是因为他隐瞒身份吗?嬷嬷,那晚,他带人拿剑刺向我的时候,母后”文仲衡哽咽着,手指向自己的伤口,“母后她也和父皇走时那样淡然吗?”
嬷嬷惊讶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要杀王爷?谁让你这么干的?”
架上的人勉强睁开眼,回了句,“太后”,便用了咬着自己的舌头,侍卫赶忙上前捏着他的脸,掰开他的牙齿,却已经来不及了,鲜血从口中流出。嬷嬷慌忙为他止血,“快救他,王爷,文仲衡,快救他,我求求你”。
文仲衡立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嬷嬷跪在地上,求助一旁的侍卫,而后抱着已经咽气的人瘫在地上。他转身离开。
从地牢里出来,院子里挂满彩灯,琴箫奏明声,饮酒作乐声相互交叠。侍卫追上来告诉他,嬷嬷撞柱自尽了,文仲衡像没听见似的,一直往前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从流光溢彩的地方走进一片黑暗之中,虫鸣鸟叫声渐渐入耳,文仲衡回了魂,定眼环视自己的所在地,别院。又向走前几步,才发觉前面一人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
听见声音,离姜转过头,惊讶地站起身,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的失魂落魄,眼中尽是疲惫,文仲衡缓慢地移过去,轻轻将离姜揽入怀中,低头靠在她瘦弱的肩上,闭上眼,睡着了。
文仲衡睁眼醒来时,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落在他身上,离姜不在身旁,他爬起来穿好外袍,出了屋子。离姜正拿着东西站在院子里的一小块地边上沉思,他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菜种,我想种点菜。”
文仲衡把菜种还到她手上,“离姜,等孩子出生后,我带你离开吧。”
离姜有些意外,但转瞬难掩激动,“去哪儿?”
“塞北,你不是一直都对那儿很好奇吗?”
“就我们吗?”
文仲衡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挤出笑脸说道:“还有盈之,那是她的家乡,她肯定要和我们一起回去。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包括夏盈之。”
离姜不解地看着他,文仲衡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只是俯下身来,直视她的眼睛,“知道了吗?”
离姜惆怅地看向他,他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今晨,张崇戬来府上送来一套小孩穿的衣服,“青桃在家做的,想送给夫人的孩子。”
“那便替我谢过她。”文仲衡命人接过衣服,但张崇戬走后,他将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发现可疑之处后将它藏了起来。不想再让青桃出现在离姜的生活中,所以他明知她对那个院子十分留恋,仍任由它荒芜。但今日送来的衣服让他意识到,将离姜束缚在府上终究不是办法,唯有离别才能铲除一切可能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