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出嫁后,太后就因炎热的天气病倒了,或许是真的老了,竟然一直拖到冬月才好转。今日神色尚佳,太后对着镜子精心打理刚梳好的发髻,又左右端详自己的脸,“你说,他们两个谁更像我一点?”
“王爷自小便被人说长得像太后,但论脾性还是皇上更像。”
“是啊,他的性格像先帝,所以现在也开始与我离心了。”
“王爷只是长大了,有了更多自己的事情。”
“是吗?”太后走到宫门口,看着徐徐升起的红日,“我原以为他是觉察到我的良苦用心。”
“太后这是何意?”
“哼,李代桃僵,亏他说的出口,连世俗都不顾的人,怎么会因为我一句皇家颜面就改变主意呢?”
“许是赵离姜乃他的爱妾,他不想让再她被人说闲话。”
“不,他的最终目的不是她,他在怀疑我,先是威胁我,然后又转变态度,他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在利用青桃试探我。”
“太后是说,青桃没死?”
“我只怕她没死。”
“那张崇戬他,”
“他恐怕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张崇戬是您一手养大的,他怎会突然背叛?”
“我的亲生儿子不是也在查我吗?叫人查一下,那个青桃。
离姜去看望夏盈之的孩子,小家伙已经会走路了。趁着奶妈抱走孩子时,离姜迫不及待地拿出书,询问书上所写的那些怪闻是否属实。夏盈之也不清楚,摇摇头,“我只听过这些故事,但是也从来没遇见过。离姜,这里写的有些东西是塞外的,那里我没去过。”
“塞北夏天真的有成群的马在飞奔吗?”
聊起马,夏盈之来了兴趣,“我告诉你,塞北一到夏天就会长出半人高的草,马在草中间跑,羊在一边吃草,你站在高处看,绿草中间一片红,一片白,这是京城见不到的。”
“听说京城有围猎场,那里应该有。”
“围猎场也是有边界的,草原可是没有的,不对,也有,出了护都城再往北走,走过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就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那里就没有草了。离姜,你是不是想去塞北?”
“你不想去回去吗?你这么喜欢塞北,为什么要嫁到京城来。”
夏盈之苦笑着,“离姜,塞北的人那么自由,我不忍心让他们经历战火,王爷他们在塞北时,城内有一次动乱,我看到那些人被抬回来,想到他们再也不能睁开眼,我就难受。我爹守在那儿,可以护他们一时平安,但我若嫁过来,说不定能护他们一世平安。”
离姜听不懂这些,“我只在书上见过为国嫁到邻国的公主,可我们都是大邺子民。”
夏盈之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塞北近四十万将士,若朝中无人,立再多功都是无用的。”
“你们想让王爷”,离姜顿了一下,“常驻宫中吗?”
“那我岂不是会被王爷忌惮?离姜,王爷很难,我爹也很难,我能为他们做的很少,即使想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我在这儿,他们才都能安心。”
离姜慢悠悠地走在回北苑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文仲衡在院门口看她低头走过来,高呼她的名字,“离姜”,离姜看到他突然想起夏盈之说他的眼睛在塞北受过伤,不知现在还会不会有影响?文仲衡见她立在原地,跑上前拉住她的手,“离姜,在府上呆闷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
“去长乐街看,听说那有杂耍,我带你去看看。”
寒冬已至,百姓的心却热络起来,大街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颇有一番年味。离姜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心生欢喜,文仲衡便让下人停车,牵着她下了车。
街边有人卖各色各样的提灯,离姜想给夏盈之找个老鹰状的,卖灯的人热情地凑上来,给离姜介绍这些提灯,“这些灯都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用的上好材料,放多久都不会烂”,还拿出一个递到离姜面前让她细看,文仲衡突然感觉不妙,将离姜向后扯,硕大的提灯后藏的明晃晃的刀子就直接向他们刺来。文仲衡把离姜拉至身后,街上刚刚闲逛的人瞬间围了上来,文仲衡转身把她护在怀中,低头轻语,“我一会打出一个缺口后,你就跑出去,往府上跑。”离姜一惊,没等她回答,这群人就冲了上来,文仲衡拔剑与他们厮杀起来。陆安几人被分块围住,一时间街面上闲人散尽,只剩刀光剑影。
青桃悠闲地走在熟悉的路上,想起当时被称作“如花郎”,青桃忍俊不禁。“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突然想起,我在这条街上和你吵过架,当时恨不能揍你一顿。”
张崇戬很意外,“原来你之前那么讨厌我?”
“怎么,你看不出来?我在王府上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
张崇戬无奈地笑了,“我当时知道你在王府,可是找尽借口只为见你一面,唉,早知道,就该早点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
青桃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转向别处,“哎,小心”,张崇戬一把把她拉到另一侧,青桃看着跑远的人,正疑惑着,前方又跑来一群人,着急忙慌的,张崇戬拉住其中一人,“你们没事跑什么?”
那人焦急地想要挣脱,“前面都打起来了,死人了。”
“谁打起来了?”
这人使劲挣脱后,迅速跑开,也不想回他。
张崇戬不打算再问,拉着青桃逆着人群往前走,不多时,就听见前方激烈的打斗声,“好像有好多人”,青桃光听声音就知道前方有多危险,她下意识拉住他,张崇戬顺势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到街边,小贩们跑光了,只留铺子在这儿。“你乖乖躲在这儿,我去看看,如果没事,我一会就回来,要是有事,你就赶尽回府,等我回来”。青桃想拒绝,他却直接离开。
离姜感觉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这些人好像永远都杀不完,一群人倒下,又有另一群人冲出来,不断有鲜血溅到自己身上,死亡,好像近在咫尺。
张崇戬从外面杀过来,终于将这个严严实实的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三人在人群中心汇合,离姜被二人护在中间,“带她出去”。
“王爷,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文仲衡被他气的不行,都这种时候了,能走一个是一个,还在磨蹭什么?
“这群人明显是冲你来的,只要你还在,夫人就暂且没事。”
文仲衡回头看了眼离姜,“让她出去,你留下。叫暗卫已经来不及了,离姜,出去后到尹府找人,搬救兵来,知道吗?”
离姜明白自己现在在这儿是个拖累,郑重地点头,“好”。
文仲衡与张崇戬相视一眼,冲向包围较为薄弱的地方,兵刃交接间砍倒一个又一个人后,在人还未补充过来时,将离姜从这个缺口推了出去,离姜站定后,看了眼重新合上的包围圈。深吸口气,拔腿就跑。但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尹府在哪啊?”,她回头想问一句,那里的人已经混在一起,她甚至看不清文仲衡在哪?焦急地站在原地,眼泪也开始在眼眶打转。
“去哪儿?”
离姜回头,青桃站在身后喘着气,“去哪儿,我带你去。”
“尹府”,离姜把眼泪憋了回去。
“走”,青桃迅速过来拉着她的手飞奔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月色越来越亮,狭长的街道上,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跑,尽管仍有隔阂尚未解开,但两双手始终紧握在一起。
尹拓迅速出兵解围,陆安身受重伤被抬回尹府,文仲衡他们随大夫进入屋内。离姜与青桃尴尬地站在一起,奇怪的氛围让两人都沉默不语。
陆安的尸首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来,离姜此时才体会到夏盈之所说的那种感觉。文仲衡默默跟在后面,他胳膊上缠上白色布条,鲜血已经将它染红。走到离姜身边,他自然地牵起离姜的手,沙哑的喉咙挤出一句话:“回府吧。”离姜不自觉地看向青桃,二人目光交汇,似有千般言语要诉说,最后只是微微点头。二人随即分别踏上马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王爷,吐出来了,还是上次那群人。”
“没有其他的吗?我明显感觉最初守在街上的和后面出来的不是同一群人。”
“但那晚只留下这两个活口,都是一起的。”
“张崇戬,你对我母后了解多少?”文仲衡将陆安的牌位放到灵台上,“她不是柔弱可欺的人,能将我们养大,还能培养暗卫,但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那文屈夷绑架二哥,母后不知道吗?”
“皇上当时北上,或许谁也不知道文屈夷会与魏荣征联合,太后可能反应不过来。”
“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对了,母后身边的嬷嬷,你可曾查过她?她跟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张崇戬有些迟疑,“王爷是在怀疑,太后?”
一侍女匆匆跑来,“王爷,夫人回到别院去了。”
“出什么事了?”
“奴婢不知,夫人说想回去看看。”
文仲衡急匆匆赶到时,离姜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小猫从年初开始就懒洋洋的,一直沉迷于睡觉,对周围的一切也没那么感兴趣了,离姜总以为是青桃的离开让它感到无聊了。但今日一早醒来,众人找遍院子也不见它,离姜抱着一丝期待来到小院,它却已躺在梧桐树下咽了气。院子好长时间没有打理,渐渐地杂草丛生,转瞬之间,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离姜抬头看着梧桐树上的小鸟,不知从何处叼来了树枝垒起了窝,一定飞了很远吧,在王府之外的地方。
文仲衡轻轻走上前,坐到她身边,“我一会儿找人把它好好地埋葬了,你要想回来,我明天命人把院子重新打理一番。”
离姜看着僵硬的小猫,往日的欢快生活在脑海中不断重现,她叹口气,又抬头看去,院子上空没有什么东西飞过,她又遗憾地低头。
“离姜,今天先回去吧,等打理好了你再过来,好不好?”转身看了眼屋子,卧房的窗户上邱老伯曾钉上的木楔子已经掉了,离姜慢慢挪动已经僵硬的腿,试图站起来,但脚早已麻木,支撑不住,身子顺势向石桌上倒去,文仲衡忙将她拉进怀中,想扶她站稳,不想,怀中的人眼睛已经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