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静妃宫中途中,余薇始终沉默不语,赵蓁蓁刻意逗她说话,她也只是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一进殿门,赵蓁蓁扑到静妃身边:"祝母妃生辰快乐!您今天真是美极了!"她双手环住静妃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
静妃被她撞得微微后仰,向来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都多大姑娘了,还这般没规矩。"
赵蓁蓁连忙松开手,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求饶状:"母妃今日寿辰,可不能念叨儿臣!"
静妃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机灵。"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赵蓁蓁眨巴着眼睛问:"母妃可备了我爱吃的桂花糖糕?"
"还能少了你的?"静妃示意宫女端上点心,又补充道,"不过你病才好,不能贪吃。"
赵蓁蓁笑嘻嘻地应了,转头拉住余薇的手:"余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偏殿吃点心!母妃小厨房做的糕点,连御膳房都比不上呢!"
静妃道:"没规矩,该叫四嫂了。"
赵蓁蓁吐了吐舌头:"我以前叫余姐姐叫习惯了嘛,突然改口多别扭呀!"她歪头看向余薇,眨眨眼,"余姐姐,去吗?"
余薇下意识看向赵允珩,犹豫道:"殿下要一同去吗?"
"四哥最讨厌甜食了,"赵蓁蓁抢着回答,"咱们姐妹说体己话,才不带他呢!"不由分说地拽着余薇就往偏殿走。
桂花糖糕的甜香在偏殿里弥漫,赵蓁蓁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余姐姐,你跟四哥成亲后怎么样呀?"
余薇捏着糕点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赵蓁蓁,她分不清,赵蓁蓁是真的不知道外面的传言,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明明知道却故意这样问自己。
"四殿下待我很好。"余薇生硬地回答,脸上看不出情绪。
赵蓁蓁笑道:"那是自然!方才四哥那番话,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夸张地搓了搓手臂,"我竟不知他还会说那么肉麻的话呢!"
余薇忽然放下糕点,直视着赵蓁蓁:"四殿下从前确实不喜欢我。但既已成亲,日久生情,他总会爱上我的。"
这话说得突然,赵蓁蓁明显愣住了,连嘴里的糖糕都忘了嚼。过了一会儿,她才笑起来:"那是自然!我四哥最是重情重义。"
二人吃完糕点后,刚刚踏出偏殿,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赵允睿。
赵允睿眼下泛着青黑,脚步虚浮,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静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都快要议亲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赵允睿慌忙行礼:"给母妃请安,儿臣……"
"宫外开府不是叫你懈怠的。"静妃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褶皱的衣襟,"看看什么时辰了?你四哥天不亮就带着余薇来请安。"
赵允珩适时上前解围:"六弟怕是昨夜读书晚了。"他温声说着,顺手替赵允睿整了整歪斜的玉带。
赵允睿感激地看了兄长一眼,余光又瞥向一旁的余薇和赵蓁蓁。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儿臣知错。"
正午时分,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皆惊。只见赵籍披着厚重的狐裘缓步而入,身形比围猎时瘦削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连走路都需要太监搀扶。
"陛下!"静妃赶紧起身迎接,"外头风大,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赵籍把披风递给她:"今日是你生辰,朕怎能不来?"说着咳嗽了两声,"正好也看看孩子们。"
静妃接过披风仔细收好。
皇子公主们连忙行礼问安。
静妃亲自扶着赵籍入座,吩咐宫人重新布置膳桌。按照礼制,帝妃坐在上首,四位小辈分坐两侧,赵允珩和余薇坐一侧,赵蓁蓁和赵允睿坐一侧。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但没人敢先动筷子。
"都愣着做什么?"赵籍夹了块静妃最爱吃的胭脂鹅脯放到她碗里,"今天是家宴,不必拘礼。"
酒过三巡,赵允珩带着余薇站起身,手里端着白玉酒杯。
"儿臣与余薇敬父皇母妃,"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愿二圣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余薇跟着赵允珩一起举杯,举止端庄得体。赵籍微微颔首,静妃眼里也露出满意的神色,目光不自觉瞟向旁边的赵允睿。
赵允睿本来心事重重,突然被母妃看一眼,慌慌张张站起来,酒盏晃得厉害:"儿、儿臣也祝父皇万寿无疆!母妃,母妃……"
"行了。"赵籍咳嗽着打断,敲了敲案几,"还跟小时候背书似的。"
静妃剜了赵允睿一眼,赶紧递上手帕给皇帝擦嘴,把话题岔开了。
赵蓁蓁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赵允睿一脚,用口型无声地说:"学都学不像。"
食案上的金边瓷盘里,肥美的冬蟹泛着诱人的橙红。赵蓁蓁眼巴巴望着螃蟹,却苦于不会剥壳。
赵允珩自然而然地取过一只,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拆解蟹壳,不一会儿便剔出满碟雪白的蟹肉。他示意宫女:"给九公主送去。"
"四哥最好啦!"赵蓁蓁开心地接过。
余薇低头搅动碗里的羹汤,热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静妃突然开口:"珩儿,本宫记得余薇也爱吃蟹?"
赵允珩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余薇,这才发现她碗里空空的,而自己居然习惯性地先照顾了蓁蓁。
"是我疏忽了。"他立即重新取蟹,这次动作更细致些。当盛满蟹肉的青瓷碟推到余薇面前时,他低声道:"趁热吃。"
余薇勉强笑了笑:"多谢殿下。"
赵蓁蓁今天兴致很高,捧着酒杯,脸蛋已经红扑扑的,晃着脑袋又给自己倒了杯米酒。
"少喝点。"赵允睿按住她的手腕,"病才好。"
"六哥别扫兴嘛~"赵蓁蓁拖着长音,"母妃生辰,父皇驾临,四哥娶了余姐姐……"她掰着手指数着,突然绽开大大的笑容,"我们一家人终于齐齐全全吃顿饭呢!"
赵籍闻言,对静妃说:"前些日子,俾鲜国为求和,派使臣来求娶蓁蓁。"
赵蓁蓁醉眼朦胧地摇头:"什么求娶?儿臣才不嫁!儿臣要一辈子陪着父皇母妃!"
赵允珩开口道:"父皇,蓁蓁年纪还小。"
然而赵籍没有接话。
见状,赵允珩继续道:"俾鲜国离大宁有数千里之遥,山高路远,风俗也完全不同。如今大宁国力强盛,俾鲜国为表诚意才来求亲,蓁蓁嫁过去或许不会受委屈。可万一将来两国再起战事,蓁蓁在那边该如何自处?"
赵籍看向赵允珩。这个一向沉稳持重的儿子,向来最支持他的决定,唯独这次却明确表示了反对。
静妃自然也不舍得女儿远嫁。方才赵允珩已经开口反对,她本不必再与皇上唱反调,但看赵籍的态度似乎并不反对这门亲事,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俾鲜国路途遥远,蓁蓁身子弱,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更何况外邦蛮夷粗鄙不堪,"她顿了顿,想起往事更是忧心,"当年安澜公主嫁到勒师国,不过三年就香消玉殒,臣妾实在不愿……."
"啪"的一声,赵籍的银筷重重搁在食案上。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静妃脸色煞白,慌忙离席跪地:"臣妾失言!"
连醉醺醺的赵蓁蓁都被吓醒了,四个小辈齐刷刷伏地行礼。
赵籍的手指摩挲着翡翠扳指,声音不辨喜怒:"静妃今日,话多了。"
冷汗顺着静妃的鬓角滑落。她方才只想着阻止女儿远嫁,却忘了安澜公主——那位早逝的嫡长公主,是赵籍此生最大的逆鳞。
安澜公主赵芷是赵籍的亲妹妹,两人从小感情深厚。赵蓁蓁从小倍受赵籍宠爱,旁人只道赵蓁蓁年纪小兼体弱,却不知赵蓁蓁有着与安澜公主如出一辙的眉眼,笑起来时左颊同样有个小小的梨涡。
当年赵仕显刚登基时,朝局不稳,外敌环伺。为与勒师国结盟,想将安澜公主嫁过去和亲。安澜公主以死相抗,甚至上吊未遂。赵籍心疼妹妹,跑去向赵仕显求情,却在御书房与赵仕显发生激烈争执。
争执内容无人知晓,只知道赵仕显大怒,当场下令杖责赵籍三十棍,并收回东宫印玺,差点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最终安澜公主还是被强行送嫁。她被宫人日夜看守,连剪刀都不让碰,最后被灌了药送上花轿。三年后,勒师国传来她的死讯,说是病逝。
当年推动和亲最卖力的,就是现在的韩皇后。她多次在先帝面前进言,强调和亲对稳固朝局的重要性,甚至主动提议加强对安澜公主的"照看"。
所以赵籍登基后虽然按规矩立她为后,但两人始终相敬如"冰"。
再年轻些的妃子可能不知道,但静妃知道这件事是赵籍心里永远的痛。
殿内寂静无声,跪了一地的人。
赵籍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静妃:"朕不会把蓁蓁嫁那么远。"他疲惫地拍拍她的手,"朕也舍不得。"
静妃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余薇跪在一旁,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赵允珩身上。方才赵籍沉默时,她清楚地看到赵允珩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直到听见赵籍的承诺,赵允珩的呼吸才悄悄轻松了些。
余薇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饭后,众人移至御花园。
赵籍和静妃坐在亭中,看赵允睿演练剑法。赵蓁蓁酒意未消,倚着栏杆赏雪,余薇陪在她身边。
一名侍卫匆匆上前,在赵允珩耳边低语几句。赵允珩眼神一凛:"东西在哪?"
"陈吉贴身带着,正在宫门外候着。"
赵允珩快步离开,不多时便折返。他走到赵籍面前,沉声道:"父皇,关于大哥的事,儿臣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