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10.

    真田醒来时第一反应是确认身旁的温度。他把手掌贴在留有褶皱的床单上,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又心存侥幸地望向餐桌,可是酒杯原封不动,似是无人使用过。

    无数个这样的瞬间——遗憾,又不得不平静地接受现实。

    真田起身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破窗而入,充盈整个房间。床头的礼盒闪闪发亮,在漂浮着细小尘埃的空气里格外醒目——他一眼看出,那是一盒未开封的糖渍柠檬。

    如果一切都是假想,他端起盒子时不至于双手颤抖——因为他看到盒子下面还压着一份宣传册。而当逐词阅读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十二月”“画展”“横滨美术馆”“幸村精市”。

    ****

    随后的秋天,真田回到神奈川的老宅,一直留在当地训练。

    闲暇时,他最常做的事是对着镰仓的海发呆,在海滩边从日落直到天黑。熟悉的、一望无际的海,和自己的心情一样空旷,似乎眼前什么都没有。

    虽然只要发消息就可以和经纪人确认那天幸村到底是否真的来过,真田却始终没有那样做,而是把这种不确定性揣在心里。

    纵使是自己多年的夙愿,真田却切实地明白,那背后的含义在世俗意义上实在算不得轻松。外界的非议、亲属的阻碍、旁人的目光……随时可能把两人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同一片海看腻了他就搭电车到横滨去,坐在山下公园的长椅上看人来人往的港口海岸。他经过马车道,又步行至那个七彩闪烁的、巨大的摩天轮之下仰望,站在河边听游乐园里的孩童在起伏轨道上尖叫,任由夜晚凉风穿透身体……唯独不远处的横滨美术馆,灯光闪亮而宽敞气派,他始终不敢靠近。

    若干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反复斟酌着要说的话,又反复忘记,反复幻想着画面,却反复感到不可置信。仿佛在真正的重逢来临之前,任何彩排都毫无意义。

    可是,这样畏畏缩缩的自己,总要直面现实。于是,在十二月的第一天,真田终于下定决心,告别所有团队成员,说自己需要休整一段时间。

    冬日横滨十度左右的气温里,银杏叶尚未落尽,人行步道旁的繁花仍然簇簇盛开,给他无限宽慰。真田想道,如果那个人收到一束花也一定会感到十分温暖的。

    只是此时,当心中所想之事即将发生的时候,真田却希望不要那么快发生才好——或许如此,期待的心情方能延续更久一些。

    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比痛快。

    ****

    一位身形健硕的成年男性身着白西装、怀抱一束白玫瑰站在美术馆展厅里左顾右盼,无疑惹人注目。更不要提自开展以来,那人日日如此,似是在苦等相约之人前来,而对方迟迟未有现身。

    真田弦一郎实在谈不上和美术有缘,但在每日观摩幸村精市的展出作品后,他竟也似懂非懂地体味到一些什么。

    飞鸟、花卉、山川、湖泊……画家的早期作品取景自法国南部小镇,笔触分离,光影斑驳,浪漫之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阴郁情绪。

    这个阶段很快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长达三年的城市主题创作。聚会,休憩,旅客,爱侣。那些五光十色的生活场景或人物肖像,一扫往日忧愁,令人眼花缭乱。仅仅是站在作品面前,人就变得醉醺醺的,内心破损之处被全然填补,希望和热情无处可去,叫嚣着非要外溢不可。

    而又或许由于屹立于那些心情之上的只有虚无,所以,除了盲目的明朗气氛什么都不剩下。

    就像雷诺阿?真田记得这是幸村曾经最喜欢的画家,自己曾一度搜寻那本他心心念念的画集,费尽周折,只为看到对方喜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愿望达成的天真笑容。

    “有弦一郎在,真是太好了。”那天,他这样对自己说。

    再往后是一段接近半年的创作空白,画家身在何处、所思所想一概不知。也许是主题山穷水尽,总之灵感不再眷顾,直到创作重启时,画家似乎完全抛弃了当下触手可及的生活,转而退行到自己的回忆里——而那些主题都是真田颇为熟悉的,比如日暮倒影中的富士山,比如闷热潮湿的花火大会,比如在萧索秋色中闪闪发亮的湘南海岸,再比如……网球。

    无人知晓幸村是如何依靠想象描绘出那些栩栩如生,但真田知道,那是他们遥远的少年时代——如果失去那一部分的表达,人就无法完整,因此时过境迁仍要深刻地烙印在记忆中……不敢忘却。

    一笔一划涂抹出的色彩,在他心中噼里啪啦地炸裂开,留下斑驳的残影。

    至此以后,画家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风格和笔法。如同先前的倒行逆施全是刻意为之,一系列英伦风光自笔下诞生,清新灿烂,精湛细腻,像是被上帝亲吻过。

    那是与真田记忆里迥然不同的、又仍然执着于某种不变的幸村——挥洒着潇洒的灵气,抑或说蓬勃的生命力——就像他画中出现的鹤望兰,纤细无比的模样,却在严寒风霜之中骄傲地抬起头。

    “Sanada……Yukimura……”

    观展能与画家共情者,万里挑其一。恍惚之间,他听到有人念出彼此的名字,似是某种确认。

    真田以为谁在呼唤他们,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幸村的身影。顺着声音望去,他看到一幅日本历史人物肖像——真田幸村——那也是这场展览中最后的作品。

    画中人身披甲胄,手持武士刀,目光炯炯,似在诉说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真田忍不住在那幅画面前长时间驻足,他笃定地知道,这幅画是为自己而来的。而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从他背后传来,轻柔的,又带着些许犹豫:

    “弦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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