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所的铁栅栏上凝着霜花，林振东数到第七十九片枫叶飘过观察窗时，终于听见门轴转动的轻响。陈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身影被晨雾晕染得模糊，左腕的住院手环随着翻书的动作轻晃，编号尾数正是他们初遇那天的日期。
"这是你落在档案室的东西。"林振东将铁皮饼干盒推过石桌，盒盖上用红油漆画着歪扭的蝴蝶——与陈雪左肩胎记形状相同。三年前两人在警校后山埋下这个时间胶囊时，白桦树还只有手腕粗细。
陈雪的手指在盒盖边缘摩挲，指甲上新生的月牙白痕像未痊愈的伤疤。当她掀开盒盖时，晒干的铃兰标本碎成粉末，混着当年两人互写的信笺泛出时光的昏黄。最上层的照片里，扎马尾的陈雪正在拆解□□，阳光透过训练馆的玻璃在她睫毛投下枪械般的阴影。
"我戒断反应最严重的那晚，"陈雪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琴弦，"梦见自己在海底拆炸弹，每剪断一根导线就浮上来一具同事的尸体。"她手腕内侧的针孔在晨光中泛着青紫，像一串被海浪冲散的珍珠。
林振东的视线落在她病号服领口，锁骨下方的手术疤痕被纹上一只振翅的凤尾蝶。蝶翼边缘晕染的靛蓝色，与当年孤儿院黑板上的苯环结构图如出一辙。他记得陈雪说过，那个教孩子们画化学式的"陈老师"，是她前半生最像人的模样。
"吴天雄在押解途中自杀了。"林振东将牛皮纸袋倒扣，散落的照片里是烧焦的货轮残骸。某张照片边缘露出半截焦黑的手骨，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与当年婚礼上的一模一样。陈雪用镊子夹起照片对着阳光，看见背面用显影药水写的坐标——那是他们埋时间胶囊的白桦林方位。
一阵风掀动信笺，陈雪当年娟秀的字迹浮现："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们一起回孤儿院当化学老师。"墨迹被泪水晕染的地方，如今爬满硝酸铵爆炸残留的褐色痕迹。她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赫然躺着颗沾血的乳牙——这是戒毒过程中脱落的第六颗牙齿。
林振东按下录音机，老式磁带转动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副局长在死刑前夜的忏悔从扬声器溢出："当年是我把陈雪的卧底身份透露给吴天雄..."背景音里有持续的水滴声，与戒毒所浴室的水龙头漏水分毫不差。
"该做电疗了。"护士的橡胶鞋底碾碎满地枫叶。陈雪起身时故意碰翻饼干盒，泛黄的信封里滑出半张糖纸——正是纹身师临终前攥着的那款。当护士俯身收拾时，她迅速将桌底的微型录音机塞进林振东口袋，指尖在他掌心划出"继续"的摩尔斯电码。
治疗室的电流声像成群振翅的蝉，陈雪躺在电击床上数着天花板的裂缝。第三十七条裂缝的走向，与货轮龙骨断裂的纹路完全一致。当电极贴片冻住太阳穴时，她看见幻觉中的自己正从燃烧的甲板坠落，海面倒映着无数个举枪自尽的吴天雄。
林振东在观察窗的防弹玻璃上哈气，画出一串化学方程式。水雾凝结的C10H15N（□□分子式）逐渐模糊时，他听见陈雪在电击间歇哼唱《少年壮志不言愁》，跑调的尾音带着电流的颤栗。
午后探视时间，陈雪将改造过的塑料勺递给林振东。勺柄被磨成薄刃，内侧刻着："冷库B12，铁柜第三层"。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在每周一次的金属工艺品课上偷偷打磨的钥匙。
当夜的大雨冲垮了围墙电网，林振东潜入冷库时发现二十七个贴着"实验样本"的冰柜。第三个冰柜里冻着成排的玻璃试管，每支都标注着卧底警员的姓名缩写。陈雪的试管里漂浮着半片警徽，镀铬层被盐酸腐蚀的纹路，正是她后背被抹去的刺青图案。
晨雾再次漫起时，陈雪坐在康复花园的长椅上拆解九连环。金属碰撞的节奏让林振东想起当年她拆枪的声响，阳光穿过她新长出的短发，在医嘱本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当他将冰柜里的试管递过去时，她突然将九连环抛向空中，坠落的金属环在水洼里摆出苯环结构。
"下周要植牙。"陈雪指着自己凹陷的右腮，那里还留着□□胶囊腐蚀的疤痕。牙科诊所用的镜子里，映出林振东正在翻阅的《有机化学》，书页间夹着当年货轮爆炸时的现场照片——陈雪跃入江中的瞬间被抓拍，水花在她身后绽成凤尾蝶的形状。
最后一次电疗结束时，陈雪在昏迷中攥住林振东的警徽。金属棱角在她掌心刻出血痕，与当年在赌场刻下的摩尔斯电码伤痕重叠。护士掀开她后背的病号服换药时，林振东看见新生的皮肤下隐隐透出警徽纹身——这是用特殊药水刺的隐形纹身，遇热才会显现。
出院的清晨，陈雪将住院手环埋在白桦树下。当年埋时间胶囊的坑洞里，已经长出碗口粗的新苗。她展开林振东带来的新警服，在肩章位置缝上自己保留下来的银星——这是卧底任务前夜，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那颗。
山脚下的孤儿院正在重建，陈雪站在新漆的黑板前画苯环结构。孩子们围着她喊"陈老师"的声音，与十年前那个平安夜的呼唤渐渐重合。当林振东将硝酸铵样品锁进防爆柜时，听见她在哼唱新编的化学元素歌，跑调的部分和当年电台里传递密码的旋律一模一样。
暮色降临时，陈雪在实验室角落发现半盒受潮的镁条。她擦燃的瞬间，炫目的白光里浮现所有牺牲者的面容。林振东从背后为她披上警服时，看见燃烧的镁条在她瞳孔里烙下永恒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