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出宫门，长安街头的喧嚣瞬间将她们裹挟。

    “小朝，你刚刚是怎么了？”芙灼开口问道。

    “今日在殿上，我总感觉嫔妃那边有人盯着咱们，但我又似乎没有感觉到恶意，就是挺奇怪的。你们有没有察觉到？”

    赵素正整理着裙摆，闻言抬起头：

    “我光顾着紧张，没留意呢，会不会是你也太紧张，出现错觉了？”

    林奚朝摇摇头：“但愿是我多心吧。”

    “好啦，别纠结了，贵妃寿礼的大活儿可算是忙活完了，况且咱们如今还有了皇上亲赐的门牌，以后的生意可不用愁了，想想就兴奋！”

    季函在这时开口，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

    “终于回到长安了，怎么说这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有点怀念呢。我只求别让我碰上我爹，千万不要啊，不然他肯定会把我抓回去的。”

    那么这个时候就有人要问了。可能碰不上吗？

    当然不可能了！

    “函儿！”

    季函话音刚落，一道沉稳雄厚的男声就在她们背后响起。

    季函身形一僵，缓缓回身，就见父亲身着一袭笔挺的武官华服，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他身姿魁梧，步伐沉稳，脸上惯有的威严在今日瞧着，似乎还掺杂了几分复杂难测的神情。

    是了，怎么着季安也算是当朝有名有姓的大将，如此宴会他自然也会在场，刚刚宴会上的种种，他都亲眼瞧见了。季函一进入殿内，他便认出了那是他离家出走，几个月来都杳无音信的女儿，而更令他震惊的是，近日名号闹得连长安满城响的小工坊居然有他女儿的参与。

    “爹……”季函嗫嚅着，下意识往姐妹们身后躲了躲，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林奚朝三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齐齐欠身行礼。

    季父微微抬手示意，目光仿若实质，直直落在季函身上：“你，随我过来。”季函无奈，只能给姐妹们使了个眼色，跟着父亲走到街边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季父负手而立，率先打破沉默：“函儿，今日这宴会上，你可真是让爹大开眼界。”

    季函不明所以，纵使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面对这名她从小崇拜，令她又爱又恨的父亲，免不了是有些胆怯，再加上她逃婚擅自离家出走一事，想来不免有些心虚，于是怯生生抬眸：

    “爹，您这话是……”

    却没想父亲轻哼一声：“没想到你们这工坊经营的，还挺有模有样的，爹真是没想到。 ”

    季函听出父亲话里有松动之意，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忙不迭说道：

    “爹，工坊里的事，我向来都尽心尽力。姐妹们也都齐心，我们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如今这局面。”

    季父却又微微皱眉，开口说道：“但你一个姑娘，这经商养家终究不是什么多体面的事。况且你那日逃婚，搞得咱们家跟世交家直到如今都有些隔阂，你还是乖乖听爹的话，跟爹回去把这婚结了罢！”

    季函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她听父亲前边的话，以为他已不计较自己出逃的事情，没想到在这等着她。但她听着父亲的语气，并没有太过强硬，于是思索了一番，淡定地开口：

    “爹，我不觉得我们几个一起做生意有什么丢人的。我在工坊里才刚刚找着自己的价值，每日忙着设计、制作、经营，看着工坊一点点变好，我心里欢喜得很。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自己谋一条出路，我不想永远被困在那座宅院里。”

    “况且，如今我们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工坊已有了些起色，等我们慢慢把我们的生意做大、做好，对我们的家族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明明有很多可以为家族争取利益的方式，为何偏偏非要让我走联姻这一条路？”

    季函的一番话让季安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季函会大闹，像从前一样大声嚷嚷着自己不嫁，自己要行走江湖，却没想到她能如此淡定地说出一串逻辑十足的话来反驳他。

    自己的女儿，好像真的有些变了。

    季父神色稍缓，似是斟酌了一会季函的的话：“你说工坊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可这生意场波谲云诡，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得来？万一哪天触了霉头，摔个大跟头，到时候你自己也是受苦。”

    季函见父亲态度有缓和，忙趁热打铁：

    “爹，您别小瞧我。之前工坊遭遇抹黑，有人说我们货有问题，一群人闹到门口；原料商被人买通，断了我们的供货；我们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挫折，可你看如今，我们全部都挺过来了，还在今天得到了皇上的邀请。”

    说到这里，她自己似乎也受到了些鼓舞。她回过头，看向林奚朝等人的方向，之间她们三个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边，心中又再次颤动，于是她上前一步，拉住父亲的衣袖，目光灼灼：

    “工坊能有今天，是我们所有人的功劳，缺了谁都不行。您就信我这一次，放我回去吧，我们一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给你看”

    季安沉默良久，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其实若不是出于家族考虑，自己也不愿意逼迫季函嫁人，家中就这一个女儿，他是一家之主，但同时也是一位父亲，季函感到痛苦，他又何尝不是。

    季安纠结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爹也不再强求。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爹也不是那等顽固不化之人。只是你要记住，经商做生意不容易，若真遇着迈不过去的坎儿，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听完这话，季函兴奋地不得了，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一下子扑进父亲怀里：“爹，谢谢您！我就知道您最疼我。”

    季父拍了拍女儿的背：“你这丫头，好了，快回去吧，别让你那几个姐妹等急了。”

    两人回到众人身边，季父看向林奚朝三人，神色郑重：

    “几位姑娘，季函这性子，有时毛毛躁躁，往后在工坊，还得多劳烦你们照应。她若行事莽撞，还望你们多多提点。以后工坊经营若是遇到什么难处，都可托人知会我一声，我也能帮上你们。”

    林奚朝微笑着回应：“季将军放心，我们姐妹情谊深厚，早已将彼此视作亲人，定会携手护好季函，工坊的事也会全力以赴。”

    季函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本该满是雀跃的心中却突然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她微微低下头，眸中似有流光闪动，却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季函抬起头，对上了芙灼安抚的眼睛。芙灼向来心思细腻，她听过季函从前的故事，也猜到此刻她肯定会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于是便想着安抚一下她，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洛阳，莫要误了正事。函儿，我等着看你的成绩。”

    季函听完这话，狠狠地点了点头。

    众人告别季父，登上了马车，回想起今日的种种，这才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一路无言，马车缓缓驶离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