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伯伦特家是萨里郡贝奇沃思教区的大乡绅,准男爵头衔,在该郡拥有5000亩土地,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全国,包括爱尔兰和苏格兰在内,共有28000亩地产,加上海外种植园的蔗糖贸易,每年收入达到了3万多镑。

    跻身于整个英国最富有的100户之列。

    伯伦特夫人身为女继承人,和妹妹共同继承了爱尔兰男爵父亲的6000亩土地,男爵头衔在姐妹俩中间搁置,没有重新起用。

    他们的长子娶了利物浦造船主的独生女,长女24岁,前两年嫁给了一位海军上校,次女20岁尚未订婚,小儿子16岁在读公学。

    克利福德庄园里,除了夫妇俩和女儿外,还住着一位亲人,约翰爵士的妹妹安姑妈。

    39岁,未婚,是个老小姐,作为父母的独女,分得了5万镑的遗产,足够过活,住在哥嫂家里。

    露西尔就这样在女性亲属的关照中长大,大姐姐玛丽出嫁时她哭得厉害,怎么都舍不得。

    当时的小露西指天发誓,“我是绝对不会结婚的,我要永远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惹得亲属们发笑。

    一家人都是深发色,黑褐灰眼睛,浅金发色,蔚蓝眼眸的露西尔十足出挑。

    他们管她“天使”“灿阳”“星星”,各种爱称胡乱地叫个不停。

    现在这位小天使却赖在地上,不顾那身天蓝色的呢子裙会不会压皱。

    她耍赖地抱着腿,“我不要去嘛,爸爸妈妈,我不要去。你们也不准去。”

    感恩节前后,深秋季节,白天短夜晚漫长,天黑的很早。晚间活动是消磨时间的最好办法。

    住在乡下临近的乡绅人家,互相邀请着来访做客。

    露西尔以前很喜欢,现在却死活不愿意。她不去,也不许爸爸妈妈去。

    伯伦特家惯常与人为善,不摆什么架子。

    这次邀约的是隔壁教区的科尔一家,粮食商人在战争中发了财,置了地安家,决心从此当起绅士,时常办着宴会,试图融入这一片邻居。

    都已经接了请柬了,不去显得太傲慢了点。

    安姑妈深褐发黑眼睛,一直很纵容她,跟哥哥嫂嫂说,“要不然你俩去?我留家里陪她。”

    这样折中的方案无济于事,露西尔拦在门口,脸红红的,还是不愿意。

    夫妇俩怕她着急生病。做姐姐的也担心妹妹,没有去的意思。

    最终打发男仆去说了一声,留在了家里。

    谁知道夜里下起了暴风雪,呼呼的,第二天起来,一开门雪埋了多深。

    爵士连连后怕道,

    “要是真的赴宴了,那个点回来,最起码得场重感冒!”

    圣诞节前两周,哥哥埃德蒙从公学里回来,褐发黑眼的英俊少年,穿得鲜亮,饭桌上听家里人提起这事后,嘻嘻地点着她鼻子,说她小娇气鬼。

    露西尔不服气,说他是爱漂亮包,打扮的花里胡哨。兄妹俩经常吵架斗嘴,可要不了半天就和好。

    埃德蒙给她拿出新买的玩具哄她。

    “差七岁都能差点打架,你也真是。”伯伦特夫人嗔怪着。

    埃德蒙跟许多被宠坏的小儿子那样,顽皮幼稚,眨眨眼自得地笑。

    克利福德庄园收拾出了客房,爵士的长子常住利物浦,准男爵的继承人却娶了个祖上是奴隶贩子的造船主女儿,虽然那女孩以后能继承30万镑的家资,小伯伦特先生接手了老丈人的产业。

    但已不算门不当户不对。爵士夫妇俩在儿子坚守两年后才松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这对夫妻每年圣诞都会过来,露西尔多了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侄子,两岁的侄女太小留在外祖父家中。

    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埃德蒙跟在身边看顾。玛丽安和她的青梅竹马约翰打着雪仗。

    可惜长女玛丽跟丈夫在军舰上,上回接到信还在西印度群岛,今年没法过来。

    等人走后,露西尔还是哪都不想去,伯伦特家心想或许是两月前奔丧的事。

    冬天人也确实懒得出门,索性在家呆着等春天到来。

    一家人围着哥哥埃德蒙,讨论他未来的职业规划。英国次子只能继承一小部分财产,还是要有份职业。

    露西尔舀着甜汤旁听着。

    正值战争时期,不少年轻人参了军,埃德蒙有个哥哥安德鲁,九年前作为炮兵战死。不过18岁。

    他默默划去了这条路。

    “我打算去学神学。”

    “正好,到时候在贝奇沃思这边给你个牧师任命。”

    埃德蒙看了眼小妹妹,弯着唇笑,只有他和她年龄相近,父母过世后能照拂到了。

    ……

    一月上旬哥哥又回去上了学,说等复活节时候再见。

    露西尔无聊极了。教区附近没有跟她同龄的玩伴。还好有姐姐跟她玩。

    伯伦特夫妇准备给她请个家庭教师。

    之前都是妈妈姑妈姐姐教她读书识字。但四月过后她就满10岁了。

    家庭教师能教导她历史地理上的学识,音乐绘画,写作算术,外语,和能成为淑女的礼仪。

    今年冬天格外冷,泰晤士河结满了冰,办起了传统的霜冻集会。

    一月底时,约翰爵士接到信,得知有位远亲赴宴回来,感染了风寒,没捱过去,不免后怕。

    到三月后,露西尔恢复了以往的性子,乐于跟着女性亲属们出门交际。

    科尔一家没有介怀,因为这位漂亮小小姐的来访格外高兴。

    直到有天,夫妇俩都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伯伦特夫人就是在初冬,参加完宴会后的归途上遇到暴雪,受冻得伤寒去世。

    开房门后这对老夫老妻交流起来,发现做的梦一模一样,细节无比逼真。

    约翰爵士拉住妻子的手,梦里的痛苦差点离他们那么近。

    “爸爸妈妈,快点吃饭!吃完后我要去跟姐姐散步。”

    露西尔被保姆和女仆跟着,在长廊上小裙摆飞扬,奔跑着招呼。

    他们互相望着,会心一笑。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

    从伦敦找来的家庭教师到了,叫休斯小姐,教了十年书,一身黑衣服,很专业的模样。

    考校了露西尔的学业后很不满意,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功课表,密密麻麻。

    露西尔爱听人念书,但是囫囵吞枣,不在乎字词语法。写作算术什么的一塌糊涂。

    伯伦特夫人表示疑惑,“我们只想要这孩子快乐地长大,不必太严厉了。”

    “过度的溺爱,不会让她成为有教养的淑女。”

    休斯小姐面上对露西尔和和气气的,背地里一转身就睨着眼,打量着这座有底蕴的宅邸,又看了看小女孩与家人不符的浅发色浅瞳,满是轻蔑。

    露西尔不懂这个变脸。

    小教室里,休斯小姐对她的无知很厌烦,拿起柳条,“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伸手。”

    露西尔背着,不愿意,直接了当,“我不会,你可以教啊,女士。”

    对方隔着衣服掐她,低声威胁着不准去告诉亲属。她看着金发小姑娘抿着唇,以为震住了很满意。

    当晚露西尔就去告状了,她重复了休斯小姐说她的话。

    “什么是野种啊?爸爸。”约翰爵士听到这,紧皱着眉。

    第二天找人去书房谈话,

    “休斯小姐,你被解雇了。恐怕我们不会给你推荐信,还要对你的行为提出指控。”

    约翰爵士客气地把人请了出去。看来找教师,不能看名气,还得看人品如何。

    被扫地出门的休斯小姐形容狼狈,接受治安官的问询。她不理解,她没少这么对付过雇主家的孩子,老师对他们天生有种权威,教鞭可以解释为管教。

    怎么她就一点苦受不了,直接说了出来!

    克利福德大宅的仆人们交头接耳,敢欺负小小姐,露西尔不说,他们也会捅到夫人老爷那去。

    夫妇俩跟女儿道着歉,姑妈查看她肩头的掐痕。露西尔好像没蒙上任何阴霾。

    好好奇野种(Bastard)是什么。

    安姑妈担任了这份职责,她当年跟母亲觐见过王后,这方面无可挑剔。

    等哥嫂再找个教师接替。

    露西尔开心地上着声乐课,跟姑妈说法语,画水彩,认地图,读游记。

    唯一不美的就是拼写单词,和抄短文,还有算术。

    她知道的常识不少,人聪明,什么一学就会,只是人懒惰,不成体系。

    伯伦特夫妇后悔没挽留几年前玛丽安的家庭教师。

    不等新老师出现,和等哥哥回来问他野种的含义。

    露西尔又做梦了。

    梦里的女人支着头,写着一封封信件,措辞文雅,笔迹优美。

    “佩勒姆-克林顿先生,我们是永远的朋友,谢谢你的帮助,真的。……我又没有钱了,你上次寄给我的50镑已用完,可以再给我点吗?”

    “皮尔,你是真的狠心,我太恨你了。……我欠了债,比起上次不多……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呢。”

    她捏成一团,和旁边烫金的信笺一起,直接丢进了火里。

    “亲爱的,能再给我20镑吗?我的稿费还没到账,这本诗集有300镑呢。我知道我借了太多,但到时一定还你……”

    这些信的含义自动进了露西尔的脑中。

    也许还有困惑,但小姑娘敏锐地意识到了一点。

    她没有钱了!太可怕了!她在四处乞讨要钱,她好穷啊。

    ……

    露西尔一醒来,脸都没擦就去问妈妈要了钥匙,打开匣子,查看自己攒的金币。

    一枚枚数着,她坚持着没让爸爸存进银行,变成一张单据。

    纸哪有金子来的可靠。

    露西尔还没到上餐桌的年纪,在育儿室里吃饭。夫妇俩好笑地看这个小财迷饭都不吃,由保姆喂着,在那数钱。

    小姑娘的算术一下那么好。没变啊,300镑。她怎么会没有钱了呢。

    她终于意识到梦里的好像就是长大的她了。信末尾署名的“露西尔”尤为清晰。

    长大了还没现在有钱吗?

    她忧虑地问,“爸爸,我以后会变得很穷吗?”

    爵士笑出了声。你要是穷,世上人都不用活了。看女儿异样的脸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伯伦特夫人拉上了她手,“怎么了,露西?”

    露西尔说清楚了她做的梦,梦里她是怎么跟人5镑10镑要钱的,还没爸爸妈妈给的多。

    换过去,夫妇俩会说只是个梦,可有那次暴风雪的事情,两人神色渐渐凝重。

    要是这样有一种可能,她嫁了挥霍无度的丈夫,夺走了所有的嫁妆,却不肯支付生活的费用。

    “你不会没有钱的。”爵士捧上脸做了保证。

    ……

    晚饭时,露西尔都在纠结。

    “稿费是什么?”

    她记得梦里的稿费有300镑唉,够她好几年攒的,要是她有很多个稿费是不是就不会穷了。

    姐姐玛丽安正在朗读小说,安姑妈听着乐呵呵道,“稿费就是你写书,别人给你钱。”

    “哇。”露西尔心动了,她也要写书!赚300镑。

    一家人听着小女孩的雄心壮志忍笑,伯伦特夫人鼓励道,“不是不可以,露西,但是你得先认识足够多的字,和能写长难句子。”

    这么说不好,但她估计要过五六年才能写出篇短文呢。长篇小说更是不用提了。

    露西尔被姑妈介绍了写什么能赚稿费,姐姐读的小说,姑妈念给她的游记,诗集,戏剧,还有报纸杂志上的文章。小女孩的世界打开了大门。

    “我认识个朋友,她就出版了好几本游记。”安姑妈一味吹捧侄女,

    “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游记要出门多游历,先写写短故事,你不是很喜欢编故事吗?”

    玛丽安说她要当妹妹的第一个听众。姐妹俩玩闹着,露西尔凑着过来认句子。

    安姑妈被伯伦特夫妇带到一边,听说了其中端倪。好奇兄嫂怎么跟吉普赛人一样,迷信起来。

    “你们这么担心,我要不要干脆带她去看看茶叶占卜。”这位老小姐玩笑道。

    “好吧,我也有财产,以后肯定留给她们姐妹,不会短了什么的。”

    他们商议后,决定教教露西尔怎么理财。

    从哪开始呢?

    这场梦的好处显而易见,露西尔不仅想着写故事,写故事就要多看书,更明白算术才能弄的清她花了多少钱,还有记账。

    她在学东西上动力更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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