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以后别乱跑,去哪都告诉爸爸一声。”约翰爵士后怕,叮嘱着。
露西尔玩着手里的金币,想起梦里女人长长黯淡的金发。跟她一个发色唉。
紧接着回忆起昨晚那个衰老的身形,“爸爸,他是谁啊?”
爵士摸了摸她头,“我们的一位亲人。”
“他现在在哪?”露西尔疑惑着。
“他过世了。”男人顿了顿,“上了天堂。”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对。”
露西尔变得沮丧。她第一次明白到了死亡的意义。
……
父女俩沿着人行道散步。
两位穿着摩登,前短后长礼服,马裤长靴,戴着高顶礼帽的绅士们朝这边走过来。
“莎拉.索菲亚小姐要结婚了!”露西尔听到他们热烈的讨论,转过头看着。
其中一位脱下帽子,俏皮地跟她致意,又和她父亲礼貌地点头,擦肩而过时继续说道。
“那位女继承人?”
“她选定了谁?啊,泽西伯爵的长子。”恍然大悟,十足的艳羡。
“那可真是个幸运儿,130万镑!”
声音飘远,露西尔听得迷迷糊糊。
“什么是女继承人(Heiress)啊?爸爸。”
这位继承了外祖父所有财产和柴尔德银行的一半股份,报纸上都在讨论,爵士也有所耳闻。
130万镑,确实太多了。他的所有地产按最大价值折现也不过80万镑。
约翰爵士牵着女儿,绕过街上的泥坑。
“就是继承了一大笔钱的女人。”
“哇!”露西尔眼前涌现出满满的金币,从难过中恢复,亮了眼。
她也想有许多钱啊。
每年圣诞节时能得到两枚五基尼的金币,上面有着国王的头像,闪亮亮的。
“爸爸,我有钱吗?我是女继承人吗?”露西尔搂着脖子。
爵士想了想,突然有了6万镑,确实有钱,年息都有3000镑了。
她父母还留了不少。
作为女继承人可不容易啊,面临着一堆人的觊觎,莎拉小姐是伯爵女儿,成年后出门要带一堆护卫,万分谨慎,以免被人绑架去结婚。
露西尔算着数,她从五岁起每月爸爸会给她两镑零用,妈妈和姑妈时不时地也塞钱。
她已经攒下300镑啦!对小女孩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哥哥埃德蒙清点后跟她说的,虽然多半是一家人给她凑了整,她平时没少买过东西。
露西尔兴奋地说了这个数字,“爸爸爸爸,这算有钱吗?”
“嗯嗯,非常有钱。”
“我刚才花了多少啊?”小露西这两年才对钱有了概念。
“25镑。”
天啊。好像是她所有财产的一部分了。露西尔扭扭捏捏地抠着父亲衣服上的银纽扣。
“爸爸,等我足够有钱了再给你买东西。”她怪舍不得钱的,又不忘做着许诺。
约翰爵士失笑。养个小小的女儿真有趣,这是他和家人做过从未后悔的决定。
……
皮卡迪利大街上巍峨的德文郡公爵府,宛如一座城中庄园,临近着王宫,象征着最高的地位权势。
伴随着马刺声响,脚蹬长靴,一身飒爽军服的男孩走了下来。
站在壁炉架前,不悦地戴着皮手套。
他冷着脸,镜中的少年黑发蓝眼,五官靡丽,中和了硬朗的轮廓,俨然一位美男子。
“我要去参军。”
“不,威尔,你是我们的独子,唯一的继承人。看看克尔家绝嗣的命运。”
“叔叔家不有子嗣吗?”
“这一样吗?”金发紫眸的夫人高傲地说道,“你流着我的血脉,联合了最尊贵的几大公爵家族,卡文迪许,罗素,斯宾塞,斯图亚特家的王血。”
“你会是未来的第六代德文郡公爵,辉格党王子。延续着家族的荣耀。”
16岁俊美无铸的哈廷顿侯爵,抬眼看了大厅中心的一幅等身高的画像。
上面浅棕发蓝眼的少年,笑容文雅,跟他很像,偏英俊一些。
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大,14岁时因天花不幸过世,令公爵夫妇伤心欲绝。
男孩嘴角讥讽,漠然,“兄长,我可承担你的责任15年了。”
……
露西尔惦记着漂亮姨姨,可在收到新裙子和计算着回家日期后渐渐淡忘。
爵士新雇了女仆给她穿衣梳头,在酒店呆不住,牵去海德公园散步。
她衣裙都换成了深色。一开始小姑娘不开心,后来发现有个优点,就是她怎么闹腾,就不像白裙子那样容易脏。
父女俩在公园绕着蛇形湖闲逛,下午来这的绅士淑女一堆。
露西尔喂够了天鹅后,又吵着要去看骑大马。国王大道那边基本都是驾车和骑马的人群。
有个隐形规矩是可慢走和小跑,不许飞奔。可这免不了被伦敦的公子哥无视。
露西尔被父亲牵在手边,翘首看着大道上拥挤的车驾和女士们精致的马车礼服。
远远地瞧见几匹飞奔的骏马,带着飞扬的尘土,你追我赶。行人纷纷避让开。
这样的纯血马一匹能卖上一百镑,更别说每年保养的费用。
爵士皱着眉后退,露西尔看着飞跃过的马尾,嘴张成“O”一直没收回来。
领头的那个,一身鲜亮红衬里的蓝色骑兵军装,军帽下是个极其俊美的脸庞,眉眼锐利,引得人们频频侧目。
“那是谁?”
“还能是谁,年轻的哈廷顿侯爵。”
他勒住马,做了个惊险的停刹,回头睨着眼,倨傲轻慢,放肆地大笑着,马车上的夫人小姐们,掩扇悄然红了脸。
不知道是为了那个头衔还是过于张扬的外貌。
也难怪,姓卡文迪许,全国最富有的家族,辉格党门阀领袖,德文郡公爵的独子和继承人。
这样一群大贵族的子弟,地位权势财富兼有,随便拎出来就是公爵侯爵继承人,高调地纵情享乐。
……
看完这次后,露西尔坚定地说她要骑马。
“但是你太小了。”
“要等到几岁啊,爸爸。”
“起码十三四岁,只能骑小马驹。”漂亮小哥哥的年纪吗?她记得姨姨说过,他比她大四岁。
露西尔掰着手指计算,“好吧。我能穿军装吗?”
“你可以做一身像军装的骑马服。”
露西尔意识到,她没法参军,因为她是个女孩,爸爸说她以后还会成为个“Lady”(淑女),当然要是个好骑手在乡下跑跑马可以,只是不能在公园里,容易出事故还不礼貌。
终于到了回去那天,爵士雇了马车,带着满满一车的伦敦商品和礼物。
看到帕拉第奥式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时,女孩欢快地站起身。
“伦敦人多房子多,玩的多商店也多。”露西尔总结道,“但我还是最喜欢克利福德。”
她飞奔下去,跟妈妈姑妈姐姐亲热,一个个亲亲脸。
再把礼物送上,萨里郡的这座庄园里充满欢声笑语。
露西尔讲述着自己在伦敦的奇遇,商店里说话好听的漂亮姨姨,公园里骑马飞奔的军官。
伯伦特夫人把爵士拉到一边,温声责怪他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都不提前知会一声。
家里知道露西尔身世的也只夫妇两人。约翰爵士低声说明了缘由,和公爵赠予的6万英镑。
伯伦特夫人吃了一惊。
“这么一大笔!”
两人不禁为小女儿的未来担忧。她的婚姻怎么办,能否掌握好自己的财产。
夫妇俩望着露西尔在烛光下,披散的金发和天真脸庞,她们的二女儿玛丽安,在给妹妹梳着头。
他们决定保护她,让她永远处于这样的安逸生活中,远离一切纷扰争斗。
……
露西尔两年前就开始有自己的卧室,在保姆的陪伴下独立睡觉。
房间里的壁炉明火熄灭,留有余烬。
小姑娘陷入柔软的床褥中,美美地合上眼,去伦敦的那两天就像做了场美梦。
奇怪的梦又出现了。
金发碧眼的女孩美貌异常,脸上挂着泪痕,歇斯底里,“你欺骗了我,卡文迪许,你不会娶我。”
黑发蓝眸的俊美男人疲惫地低着头,“我父亲要过世了。我会和本廷克家的女孩联姻。”
“为什么?”
“我们并不匹配。”
社交场上摇着扇子的傲慢语气犹在耳边,“一个无礼的暴发户,一个私生女。”
紧接着,闪回一般,小女孩穿着丧服,被递交到了一位严厉的老人手里。
“她继承了克尔家的财产,在她亲属过世后,我们有权利照看。”
女管家威胁着掐她的手背,“你这个小杂种。”她抽抽嗒嗒擦干了眼泪。
一年后,第四代公爵过世,又是一场葬礼,她几经辗转,被到处寄养。
性情变得敏感易怒,阴晴不定。
“恩特小姐脾气可真坏啊。”
……
上层社会夫妻通常分房睡,房间挨在一起。关系和睦的也偶尔会睡在一张床上。
爵士夫妇正说着话时,门旋钮一开,抱和自己差不多大枕头的小人站在那。
“爸爸,妈妈。”她金发垂在腰间,揉着眼睛,闷声闷气的,光脚踩在地毯上。
伯伦特夫人忙下床把她揽过来,“怎么了,露西?”
“我做了梦。”露西尔俯在妈妈的怀里。她眼角沾着泪花。
“噩梦吗?”伯伦特夫人拍着背温柔地安慰着。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小露西,今晚跟妈妈睡吧。”爵士夫人摸摸她小脸,牵过毯子。
露西尔乖巧地钻进被窝,卧在父母中间。她突然问,“爸爸妈妈,你们也会死吗?”
夫妻俩对视一眼,一下了然。
这趟奔丧,小女儿肯定是看到了人垂死的模样,留下了阴影。
露西尔含含糊糊地继续着,童言无忌的一句,
“我梦到你们死了。”
爵士又好气又好笑,爵士夫人把她搂在怀里。
做父亲的无奈道,“事实上,露西,人总是要死的。”
两人将近五十,没生场大病过世已算得上幸运。爵士有痛风,爵士夫人有着偏头痛。没准哪一天真就死了。
露西尔抽着鼻子,她不能接受,“我不要你们死。”
梦里棺材里妈妈苍白的脸庞再现,小女孩蜷缩着。
爸爸哥哥姐姐们和她都穿着纯黑的丧衣,他们说妈妈死了。
然后爸爸也死了。
没人要她了。
见女儿哭得实在伤心,伯伦特夫人掐了丈夫一把,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哄着她。
教会孩子什么是死亡很重要,但不至于这么直白。
露西尔自此很粘他们,一连睡了几晚。后来才慢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