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温行扫视四周,除却船身所在,远去皆是浓雾,不知身在何处,水流极静,风极微,这艘船停在漆黑的水面上,抬头不见星月飞鸟。

    有人面露惊叹,有人神色谨慎,大部分人无暇四顾,疾步走入楼内,比船舱内更盛百倍的喧哗声轰鸣而至,丝竹异香一片靡丽,温行停了片刻,却是转身绕到高楼背后,看见在甲板上摆摊的商贩。

    黄泉夜市既是卖东西,就能分出三六九等,一步登天的禁术法宝多在楼内,越高越难求,这里的小贩多是卖一些奇形古怪的玩意,多是看个稀奇,未必有什么大用,又付不出高额的租金,干脆就在这里摆摊。

    开市第一天,急着上船的客人多为楼内高低争个头破血流,这里没什么人,倒有几分安静,来前沈莲花早一应俱全探明了情况,温行一一看过去,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那人头发短得出奇,衣服与其说破旧,不如说是为了实用而缀满口袋,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也过于委婉,正凝神盯着手上一只木钵,面前散落着一地珍珠玛瑙,如夜幕散开星辰,路过人都不曾看上一眼。

    原因无他,这艘船上金银珠宝最不值钱,珍珠温润,翡翠含光,满目琳琅,但即使是入不得楼的修士摆摊都拿得出这堆玩意,能凑齐一双钥匙上船的人更不在乎这些,黄泉夜市以禁术第一,法宝为二,垫底是仙家飞剑,凡间玉石不入名册。

    但若仔细看去,就知道那人也并不是在贩卖这些珠宝,他随手捏起一颗珍珠,放到木钵中,认真观察,片刻又捡起一粒玛瑙,再次投入,像在以金银玉石饲养某物。

    温行自然地一撩他那沾着兰泽水渍、船舱灰尘的衣摆,坐在那人对面,道:“你好。”

    那人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声音比想象中清凉许多,道;“买什么?”

    温行努力探头看那只木钵里的东西,但因术法封着,什么也没看清,才道:“销金虫。”

    对面那人才把眼睛睁开了,上下看他一遍,似乎觉得温行太年轻了些,道:“怎么买?”

    温行道:“一颗定风珠。”

    金银玉石皆不值钱,黄泉夜市的规矩是以物换物,异宝换异宝,奇珍换奇珍,而拿什么换也大有规矩可言,定风珠是其中最不易暴露又人人想要的法宝,传数百年前云鲲坠落,肚中藏珠,可安天下风云,宜妖族修行,当时在场的人皆分得一颗,距上次现世是三十年前,人间某小国君主发冠上镶着一颗不知何处传下来的定风珠,之前收在库中不为人知,某日大典见了光,引得天象巨变,遭致灾祸,被妖族血洗王宫,又逢敌国进犯,就此亡国。

    沈莲花当时说,你知道这颗珠子多贵了吧,如果你弄丢了,你那几株莲花就是我的了,你还得给我干一百年白工。

    温行知道他不仅觊觎桃树许久,也对聚魂莲有同名之谊,但都不如定风珠来历坎坷,不由问何不换个东西交换。

    沈莲花柔弱地抱住镜子,叹气情之所系不可转也。

    虽然温行认认真真看了十几遍,也看不出那面菱花镜究竟哪有一丁点磕碰,但沈莲花对他的铜镜从不含糊,托温行在鬼市寻一只销金虫做修补,前前后后事无巨细,直到开市,沈莲花咬着擦镜子的手绢守在桃花院里,殷殷盼归。

    “行。”对面人听不出波澜地应了一声,将木钵摆在二人中间,一挥手去了术法,露出一只金灿灿的拇指大的虫子,类蝉生翅,抱着一颗玛瑙啃得不亦乐乎。

    他随便抓了一把身边玉石,示意温行伸出手,哗啦尽数撒在他手上,道:“够吃七天。”随即又封起木钵,递给温行。

    温行不急着接,把满手玉石一抖,藏进袖里,从胸口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只锦囊,也送到对方面前。

    二人一手握住木钵,一手拿着锦囊,目光相接,再一同放开手。

    在温行面前,少有人有偷天换日的机会,而对方也明显是此中行家,隔着布料摩挲几下,放入怀中,他的东西已经卖完了,就将铺在地上的粗布同珍珠玛瑙一同卷起,草草叠了几下,塞进口袋,摇晃着满身大大小小的口袋离去了。

    他明显很高兴,无论怎么说,销金虫换定风珠都是很划算的生意,而温行也很高兴,他上船不过一刻钟,就免于让自己给沈莲花白干一百年。

    温行将木钵收到袖里,这才从头打量这座高不见顶的楼船。

    船上人多,除去形色各异的修士,还有戴着素纸一样面具的白鬼,无声无息穿梭其中,他们是船上的侍从,事无大小,皆可差遣,杀人虽然不会搭把手,但抛尸可以帮着撒撒土的那种。

    于是温行就随便拦了一个白鬼,问哪里能睡觉。

    虽然白鬼都以不动声色不问悲喜为服务第一要义,即客人说了“我杀了人想吃人肉”也要毫无波动地递筷子酱油蘸料以顾客为上,但眼下这个白鬼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凉。

    自家生意已经这么不好了吗为什么会有人上船来睡觉!

    一个合格优秀的白鬼不会让客人感到扑面的懵逼,故而以上种种心理活动不过瞬间,温行只看见这个擦身而过的白鬼没有一丝停顿,白面具下传来极为恭敬的声音道,“请随我来。”

    不知道对方内心活动丰富的温行觉得自己行为理所应当,虽然举头不辨日月星辰,但推算时间此时应是深夜,沈莲花坚持兰泽只有这个时间能登上第一批船,而他也不负所托换到了销金虫,妖魔鬼怪能晨昏不分日夜颠倒,温行自觉只是普通人,夜深该睡觉。

    白鬼没有带他走初上船时看见的金碧辉煌的入口,而是从一段云梯直上高楼,喧哗声皆远去,白鬼在前为他拉开珠帘,穿过一方池塘,露出类似凡间客栈的屋门。

    虽然布局并无合理可言,但温行在船舱中就领会过幕后人的鬼斧神工,领路的白鬼悄然离去了,屋内走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影子,面上也是同一张素白得像雪一样的面具,躬身递上一块木牌。

    温行接了木牌,再登上屋内楼梯,找到同木牌上刻着一样词牌名的屋子,推门而入,一桌一椅,一柜一床,桌上有茶壶,柜中留熏香,开窗不见甲板,远观未有飞鸟,茫茫大雾伸手可触。

    没有妖魔鬼怪招牌的头骨灯或者骷髅架,温行一时不知自己对黄泉夜市的客栈抱有什么奇怪想法,这里出人意料的正常,不如说从最开始就奇怪地其乐融融,温行将路途坎坷的外衣丢到柜子里,在入睡前不忘投喂销金虫。

    虫子眼睛圆圆地看他。

    温行投进一粒翡翠,旋即将木钵封好收回袖子,和衣而眠,若是寻常修士,此情此景,都以打坐养神,以备不虞,但作为一个能坐着就不站着的闲散人士,他拿出全部端庄,双手交叠,平躺在床。

    他自不会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温行于算卜一道没有研究,毕竟谁有一个能察天下事的好友,都不会在此多做停留,但在半个时辰后,有从遥远黄沙中到来的一群人,大肆搜查销金虫的下落,作风招摇,群魔噤声,之后发生的事不是他名扬天下的开端,不过多年后友人茶间谈资,温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沈莲花是否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只是昨日高楼中,有很多人都留意了温行与商人对坐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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