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嫌脏了?

    她将目光落回江词景身上,眼神从冷漠逐渐柔和。

    “起来。”

    地上粗布麻衣的男子把垂下的头抬起,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一张精雕细琢的脸猝不及防撞入李诗韵眸光深处。

    高鼻唇薄,剑眉星目,与这张脸的轮廓相映近乎绝美。

    虽出生不好,偏偏天生丽质,皮肤莹白如玉,无需任何粉黛装饰也是一脸容光。

    原来他没毁容之前是这个样子。

    太久远了,久远到记忆里竟想不出来他原本的风华绝代。

    江词景漆黑的眸子盖上一层水润,与李诗韵对视片刻后,回神般俯头拜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诗韵看着他那已经渗血越来越多的衣衫,有些不忍,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吧,地上凉。”

    江词景正准备起身,听见这话,神色一僵。

    这还是李诗韵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话,甚至还会关心地上的他会不会着凉。

    男子苍白的脸上闪过不安。

    修长的眉眼笼罩一层青灰色,薄唇紧紧抿着,宛如一块跌落在血色里的美玉,清华而破碎。

    清瘦的身躯微微晃动,缓缓从地上爬起,却在锵锵站立之后,整个人变得摇摇欲坠,身形一晃便朝前载去。

    李诗韵离他最近,眼疾手快接住,碰到他手臂和腰身时听到他‘嘶’了一声。

    许是碰到伤口弄疼了他。

    “放肆,你怎么能碰公主!”

    一旁的云莲立马呵斥,伸手要将江词景推开。

    驸马也真是的,不要命了吗?同样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再这样下去,就是天王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他。

    “抱歉,殿下!”

    江词景似惊恐,连忙要起身,却又无力,一番挣扎之后反跌入了李诗韵的怀里。

    这吓得他更加惶恐,立即要起身,但又使不上半分力气。

    “别动,再动我扶不住你。”

    李诗韵吃力提醒,本扶着他的双手变成了拥抱,揽在怀里没有厌恶,只是想他安静。

    怀里的人闻言还真安静了一会。

    沉默一瞬,李诗韵听到一道闷闷的声音。

    “殿下不嫌脏了?”

    这些都是当初李诗韵为了不见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自从她嫁给江词景之后。

    她对江词景可谓是到了恨的程度,恨他夺走自己的清白,恨他毁了自己的姻缘。

    她不准宫里的人叫他驸马。

    还说他脏,不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碰过的东西要扔,甚至最后将他赶出公主府。

    宫廷宴会她也从不带江词景出席,成婚三载她几乎对他避而不见,就算见了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江词景本就身份卑微,再加上李诗韵不待见,身为驸马却连路边的狗都敢欺负他。

    李诗韵讨厌江词景,刘裴衣更不喜欢。

    时常逮住江词景必然是一翻折磨。江词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也是他毁的。

    三驸马折磨七驸马,起初大家觉得稀奇,渐渐多了,也就习以为常,甚至哪天江词景身上没伤,还得想一下今天是不是刘裴衣大发慈悲。

    李诗韵也听说过这些事,她不喜欢欺凌打辱,可偏偏这个人是江词景,那就是活该了。

    她一直觉得刘裴衣折磨江词景是太爱她了,跟她一样恨江词景毁了他们之间的姻缘,所以对于这件事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她与江词景成婚的第三年,刘裴衣突然与三公主一同自请和离,虽然闹了许久,到底还是成功和离。

    见到这样的场景,李诗韵立马也坐不住了,生平头一次主动去找江词景,拉着他在大殿大闹一通,整整闹了一个多月,金帝最终只能同意他们和离。

    拿到和离书那一天,李诗韵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江词景也顺眼了些。

    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很高,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瘦腰细腿,一头浓密的墨发被打理得很整齐束缚在后背。

    衣着干净整洁,背挺如松,虽然那时他脸上布满一道道可怖的疤痕,但依旧难掩这张脸下曾经的光辉。

    清风霁月,用这四个字形容似乎也不过分。

    李诗韵那时突然觉得,这张脸若没有被刘裴衣毁去,甚至比刘裴衣还要好看几分。

    那天江词景却很不好,阴沉着脸,整个身躯显得不堪重负,粗麻的衣衫把他身上的颓丧衬得更加强烈,死一般的沉默拿着那张和离书走出自己的视线。

    那个背影与那天的夕阳融合消散,他没有留下一句话。

    李诗韵站在他身后呆呆望着,突然就不恨了,反而生出浓烈的愧疚。

    若说这场婚姻,最开始的孽还是自己造的。

    没有那场醉酒,就不会失了清白,彼此就不会牵扯在一起,过往就随着这张和离书一切被纠正吧。

    和离半个月后,李诗韵迫不及待和刘裴衣大婚。

    却不想,这却是一场将她逼入死亡的阴谋。

    三公主的嫡弟五皇子李念泽和李诗韵的嫡弟九皇子李诗瑾是最看好的太子人选。

    二子夺嫡,李诗瑾有将军府扶持,又在人前大露锋芒,再加上李诗韵的母亲穆贵妃更受皇宠,时常吹一些枕边风,导致金帝更加偏向立九皇子为太子。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却到底低估朝堂的暗流涌动。

    宰相刘裴权手握重权,官官勾结,早已有了让天下换位易主的想法。

    李诗瑾性格刚毅桀骜,背后又有将军府的势力到底不如李念泽好控制。

    所以他和他儿子刘裴衣一直在李诗韵及李念瑾身边演戏。

    表面支持九皇子李诗瑾,实则在背后却扶持五皇子李念泽。

    等李念泽上位,不过一个傀儡君王,到时候天下便尽归他刘家所有。

    可惜那时候李诗韵和李诗瑾全被他们的表面所迷惑,以为是一家人竟没有一点防备。

    刘裴衣借着与她大婚,其实是为了举兵帮助五皇子李念泽及三公主李念玥谋反。

    九皇子李诗瑾于神武门送李诗韵出嫁,刘裴衣早已在哪里布好兵马,他们一进入便就万箭齐发,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李诗韵死在万箭下。

    临死之前,江词景带着一队人马一路杀入神武门内,替她挡数箭,不顾生死的护着她。

    她见自己无力回天,下令让江词景带自己嫡弟离开。

    江词景却在助九皇子李诗瑾破口后又返回到李诗韵的身边,毅然赴死。

    李诗韵记得,死前她抱着江词景反复问为什么。

    血色里,他只是朝她笑了笑,留下一句:“我是殿下的夫君,夫妇一体,殿下在哪,我就在哪!”

    真是可笑,一场错误的婚姻,他却说他是她的夫君。

    直至现在,李诗韵都没想明白,江词景为什么会来帮她,更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同自己一起死!

    “殿下?”

    怀里的人许久听不到女子声响,试探性喊了一句。

    李诗韵回神,拉回纷乱思绪。

    她将少年从怀里扶正,确定他能稳住自己后,连带扶着他的手一并抽离。

    “既然如此,自己走!”

    才刚刚落在身上一点点的温柔,转瞬即逝。

    江词景看着落空的手臂,有些懊恼自己的嘴欠。

    殿下能这样对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反倒一时之间还闹起情绪来了。

    不就是私会刘裴衣吗?殿下本身就喜欢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还真正当自己是驸马了?

    再说了,就是见个面而已,殿下一向守礼,又不会干什么,有什么好介意的。

    对啊,他才不介意。

    “殿下,三十大板已经打完,但是三驸马疼晕过去了。”侍卫前来禀报。

    李诗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泼盆盐水让他清醒清醒,然后给三公主送过去。”

    “是!”

    既然板子打完,这个地方也没有再待着的必要。

    李诗韵转头看向江词景:“还能走吗?”

    少年轻轻敛眸,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话闭,台步离开。

    少年僵着未动,他不知道李诗韵的回去是指回哪去?

    李诗韵厌恶他,所以成亲第二日他就被赶出了公主府,被安排在前朝公主的废府居住,就算要回去他大概也是要回那的,但是公主偏偏又说的是‘我们回去’。

    所以,到底是回哪?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迟迟未动,李诗韵停下脚步,语音里藏着一些不自觉的担忧:“伤得太重,走不了了?”

    江词景立即摇头。

    “那就快点跟上。”说完又朝身边的婢女道,“去请太医!”

    江词景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亦步亦趋跟上李诗韵,垂着头走在最后,一路都很安静。

    直到被带进公主府,才微微抬头,将柔和的目光落向走在最前头时不时跟自己的婢女低语几句的高贵女子身上。

    公主到底怎么了?

    明明厌他恶他,为什么今日却会为他出头?

    会对他温柔说话,会关心他,连他的碰触也不排斥。

    甚至还会把他带回来,带到这个从不愿意让他踏足的公主府。

    入府后,李诗韵一路把人带回殿内。

    见她已经坐在堂上,少年立马屈膝准备下跪。

    “坐着。”李诗韵先一步制止他。

    这是江词景第二次入公主府,回想起第一次。

    新婚夜她拔剑砍了盖头,挥出长鞭把整个新房打得面目全非,第二日又命人将他的东西全部丢出去,对他辱骂驱逐,长鞭相向!

    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不堪的回忆,让江词景面对这个地方显得有些拘谨,指节相互抓紧,微微泛白。

    李诗韵看出他的慌措,缓和语气安抚道:“你不想坐,那站着也行,跪就不必了。”

    江词景诧异。

    明明是她说,以后在她面前不许站着,只许跪着,现如今怎么就改口了。

    他不得细究,眉眼下垂:“是!”

    回答后,殿内短暂沉静。

    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种种行为,李诗韵也生出一丝不适来,她还没想好往后该怎么和江词景相处。

    驸马,夫君...

    难道真要按照夫妻的模式相处?

    好尴尬,好安静。

    太医怎么还不来?

    要不要说句话?可是...聊点什么好?

    李诗韵心中万马奔腾,还要强装镇定。

    现在的她要冷酷无情,要硬控在场的一切。

    “殿下,贺老太医到了。”云莲进来传话,打破这短暂的安静。

    “请他进来。”

    贺太医提着一个偌大的药箱,拘谨跟在云莲身后,步伐沉沉。

    见到李诗韵立马躬身行礼:“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如今朝堂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便是九皇子和五皇子,而七公主贵为九皇子姐姐又深得金帝喜爱,权势和地位非可比拟,他丝毫不敢怠慢。

    李诗韵起身,淡淡道:“贺太医不必多礼。驸马受了重伤,劳烦太医给他诊诊脉,替他包扎一下伤口。”

    贺太医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江词景身上,只一眼便看出这他身上的伤不轻。

    素来知道公主不喜驸马,但今日好像不一样。

    连忙又朝江词景行礼:“见过驸马,老臣先替驸马诊脉。”

    李诗韵吩咐道:“云莲,带贺太医和驸马到偏房诊治。”

    云莲将二人带了下去。

    李诗韵立即把身边另一位贴身婢女风荷叫过去吩咐道:“你派些人去把今天联合刘裴衣那些太监侍卫给抓回来,让他们秘密行事,莫要声张!”

    风荷有些疑惑,不明白公主殿下所为的目的。

    难道是打算悄悄杀了,给驸马报仇?

    可是除了对驸马之外,公主一向和善,最厌杀伐的。

    看来这次公主是真的怒了。

    奴才不好当,不奉命行事得死,奉命行事也得死。

    驸马和公主什么时候和好的?驸马是不是趁她们不在的时候,暗地里偷偷勾引公主了?

    她连忙道:“是!”

    立即出去办事。

    李诗韵闲适喝茶,思及明日的应对之策。

    她明目张胆派人打了刘裴衣,而刘裴衣又是三公主李念玥的驸马,这么一闹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怕是明天一大早就会收到她父皇的口谕。

    也是死了一次,她才知道,刘裴衣真正爱慕的人竟是李念玥。

    他为李念玥一直隐忍接近自己,获取九弟争权的情报,借着那一纸婚约的情谊不断欺骗她,步步为营。

    李诗韵甚至怀疑当初那场让她丧失清白的醉酒是否也是刘裴衣的手笔。

    “殿下,奴婢吩咐派了两队人马过去,走的是另外一条无人道。”

    风荷进来汇报。

    “嗯。”

    李诗韵想了一会问道:“当年九弟给我派过十几名暗卫,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风荷回话道:“殿下当时说这些暗卫杀伐气太重,所以又把他们遣回暗阁了。不过他们的身契还在府内,随时可以待命。”

    李诗韵将身上的令牌取下,又命人端来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一并递给风荷。

    “把他们都召回来。晚上去纸上的地方办一件事。告诉他们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风荷领命:“是!”

    风荷退几步,快到门口。

    李诗韵声音又响起:“这些暗卫回来复命之后,不必再遣回暗阁,你在公主府给他们腾个住所,往后用到他们的地方还多着,一切不可怠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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