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扔掉烟,一脚踩灭,飞快地跑进住院部大楼。桑梓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在原地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顺了顺呼吸,划着轮椅追上。
到了三楼,方曜正等在电梯口,他讪讪地说了声抱歉,推着桑梓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医生正在向护士交待事,看见他们走过来,医生和护士的眼睛里都有了笑意。
年轻的徐医生说:“病人自主呼吸恢复,呼吸机已经撤了,我们再观察一晚上,如果一切平稳的话,明天早上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方曜问:“我们可以看看她吗?”
“不可以,”医生整理了一下口罩,“她的身体很虚弱,还不能说话。明天转普通病房再看吧。”
桑梓看医生很忙,抓紧时间问:“徐医生,叶繁曾经心跳、呼吸暂停,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目前看来,全身的脏器都还好,其它的再观察吧,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他朝桑梓点了一下头,又进了病房。
桑梓问了护士明天转病房的具体时间安排,还问了叶繁能吃些什么食物。
方曜听着,觉得有桑老师在真好,要是自己一个人绝对想不到这么多。
一切都问好了,方曜听说叶繁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今晚也没什么事,终于可以回家洗个澡睡一觉,他对桑梓说:“桑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桑梓点点头,在车上,方曜的好奇心作祟,问起桑梓的腿。
桑老师简洁地回答:“左腿残疾,无法康复,有时用拐杖,有时用轮椅。”
到了地下室,他告诉方曜,明天自己开车去医院。他回到家关上门,立马架起腿躺倒在沙发上。之前坐的太久,他的腿很不舒服。经过小小的休息,他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叶繁的项链被他一并洗净,褪去血污后又重新回归碧绿,他用毛巾轻轻吸干水,放进浴室柜抽屉。
第二天早上6点,桑梓来到医院。由于叶繁肺部感染风险太高,不宜与太多人接触,在他的努力争取下,医院为她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同时,他按照护士的建议,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阿姨。阿姨姓余,体型微胖,一脸的福相,桑梓交给她一个日用品清单请她去买,她一句“好嘞”就出去了。桑梓随即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去等叶繁。
这里照旧有很多病人家属,桑梓发现了好些新面孔,一个个的都满脸愁容,他想起昨天的自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午9点不到,护士把叶繁的病床推出来,桑梓划着轮椅过去,看到她的眼睛紧闭。一旁的徐医生说叶繁醒过来后神智不清,想扯掉输液管,为了避免她伤到自己,给她用了点镇定剂。进了病房,医生跟护士合力把她转移到病床上。护士摇高床头,让她半躺着,医生拍拍她的脸把她叫醒。
叶繁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肺里拉刀子,她咬紧牙关,尽量不喊出声。灯光很刺眼,她眯了一下眼睛。桑梓拉住她的手,问:“丫头,很疼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在梦里听过,但是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不起来是谁。叶繁想侧过头去看他,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痛得叫出声来。
桑梓单腿站起来,双手摁住她的肩膀,说:“不要动。”他慢慢靠近她的脸,叶繁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认出他来。他看着她倨傲的神情,笑了起来,沉声道:“你背上中了刀,肋骨断了,刺穿了肺,现在还插着引流管,先不要动,过几天就好了。”
她却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拗不过她,慢慢拉她起来,用枕头帮她垫着背。看着她右手捂住胸口,小心地喘着,他想骂她的心又软了起来,自己拉着床边的护栏慢慢地坐回去,柔声说:“行吧,起来活动一下也好。”
余阿姨端来一碗热粥,桑梓接过,搅到不冒烟了,滴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温度,一勺一勺地喂她。她吃了两口就呛咳起来,桑梓放下碗,轻拍她的后背,看着她咳着咳着吐出血来,阿姨赶紧拿盆子接住,说:“没事,吐出来好。”
吐完了,阿姨倒水给她漱口,又拧了毛巾帮她擦脸。
桑梓摸摸她的头,叶繁想推开他,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侧着头冷冷地看着他,她说:“你走吧”,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他读懂了她的唇语,却装作没听见,说:“别着急,很快就好了,到时再跟你算账。”
她想了想,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账需要算,难道是这几天的住院费?她想马上转给他,但不知道手机在哪里,也没法张口问,就这样无奈地闭着眼靠着。
“你的眼镜镜框摔坏了,我昨晚拿去眼镜店修了,老板说没法修,重新按过去的度数配了一副,明天我去拿。”因此,他也知道了她眼睛的度数不低,左眼近视800度、散光200度,右眼900度、300度,没有眼镜也看不清楚什么。
他把一个手机放在她手里,说:“你的手机,已经充好电。昨晚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我看是你家里人,就没接。”
叶繁拿起手机,贴到眼前,笨拙地解了锁,翻到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次未接电话是“外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回过去,而是点开微信,准备给外婆发条信息,她的手指有些麻痹,打字很困难。
桑梓蹙着眉看着她忙活了好一阵,觉得实在太费劲了,她一只眼睛贴到手机上,手机也拿不稳似的,他叹了口气,夺过她的手机,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塞到她手里,又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笔拔下笔帽递给她,说:“什么内容写给我,我帮你发。”顿了一下,又说:“放心,不会偷看你的手机。”
她倒是难得地微微笑起来,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对象:外婆,内容:外婆,昨天在忙,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这个周我身体很好,每天都按时吃饭,不用担心,等我空了会给你打电话。
桑梓按她说的发出去,对方立刻回复:“那就好。”他把手机关好还给她。
一会儿,方曜拧着水果来了,昨晚的休整让他神采奕奕,头发也重新理过,衣服也换了一身,又是一个精神小伙。他见到叶繁,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直疼得她打哆嗦。
桑梓把他拉开,说:“小心伤口!”
方曜一拍脑门,“哦!对,我忘了。”
方曜洗了一个苹果递给她,叶繁没有拿好,桑梓连忙伸手接住,对她说:“没事,我一会儿切了烫热了再吃”。他问阿姨要水果刀,余阿姨伸手过来,说:“给我,我来切。”
方曜对他说:“桑老师,我想跟叶子单独说会儿话,你能出去一下吗?”
桑梓点了一下头,余阿姨很有眼色,推着他一起出去。他说想到楼下院子里转转,阿姨一边推,一边问:“先生,叶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嗯。”
“你们还真是般配,长得都这么好。”
桑梓想起叶繁的样子,笑了。
“那刚才那个帅哥是?”
“叶繁的朋友。”
余阿姨想了一下,问:“他们单独在病房里,好吗?”
“没什么不好。”
“叶小姐的身体太差了,元气都伤了,我看了都着急。”
桑梓深吸一口气,问:“有什么办法补一补吗?”
余阿姨滔滔不绝,讲起各种食补良方,桑梓听得很认真,转了两圈,方曜的电话来了。
桑梓听着他心情不好,“桑老师,我店里有事先走了,你们快回来吧。”
“好。”桑梓挂断电话,告诉余阿姨快回病房。
叶繁本来是闭着眼躺着,听到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看着他自己划着轮椅进来。
他洗干净手,来到她床边,双手拉起她的手,望着她笑起来。
叶繁不知道他出去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莫名其妙地这么高兴。
桑梓按照余阿姨的建议,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切好热过的水果,一会儿喂粥。
叶繁照单全收,吃了吐,吐了吃。她的嘴里是浓浓的铁锈味,现在的感觉糟透了,还不如死了好呢。她想早点离开这里,必须得强迫自己多吃。
中午,徐医生来提醒她要用力多咳,让肺张起来,还交待桑梓要多帮她拍背。她就真的使劲咳起来,桑梓帮她拍着背,看她咳一阵就吐出几口血痰。叶繁忍着钻心的疼,肺里那股憋闷感慢慢缓解。
到傍晚的时候,叶繁发现自己可以发出一点声音了。那时,桑梓正在旁边安静地吃着饭,她等他吃完,说:“桑老师,谢谢你!”
虽然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但她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完以后甜甜地笑了,桑梓也笑着看着她,说:“丫头,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丫头,你之前说的话我听见了。”
叶繁低头看手,“什么话?”
“你说,你喜欢我。”
“我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你说的是:我喜欢你。”
她低着头说:“我那时已经受伤了,精神错乱,不能作数。”
他无语,不过他不认输,他说:“精神错乱我也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