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阿姨出去吃饭了,病房里安静的可怕。
叶繁垂着眼,不看他也不说话。
桑梓拉过她的右手,慢慢地说:
“我想,在那样的情境下说的话,才是最真心的。”
“你不能否定你自己。”
“这些天,我也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一些没意义的执念上。”
“我们都要活在当下。”
他看了一下,她还是冷着脸躺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算了,你累了,先休息吧。”桑梓拉开被角,把她的手放进去,又帮她把被子掖好。
叶繁终于开口了,“桑梓。”
“嗯?”
她看向他,却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你现在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他喜出望外,“当然了!”
“那你可考虑好了,我不会对你负责。”她说话时很费力,但她还是尽量放慢语速、压低声音,让他感受到其中的严肃。
他盯着她,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说:“男子汉大丈夫,要你负什么责?”
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桑梓眼里闪着光,倾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湿润又温暖的触感传来的时候,她的心颤了一下。叶繁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她赞同桑梓的那句话,要活在当下。
他就这样笑着看了她好久,她感觉他的目光发烫。
为了打发时间,桑梓陪着她听了几集有声小说,什么豪门世家——霸总追妻,完全不用动脑,他听得想笑,看她一脸的认真,以为她听得专心。
天不早了,叶繁问:“桑老师,你明天上班吗?”
“上。”他笑着说。
“那你早点回去吧。”
“不回,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叶繁惊了,她一动气,前胸后背的痛感就加倍袭来,桑梓紧张地搂住她,说:“别激动,我逗你呢。我睡这里,余阿姨睡哪里?”
“你……!我真的疼死了。”叶繁恨自己使不上劲打他。
桑梓坐到床边,轻柔地抱她靠在自己的肩窝,打开手机音乐放催眠曲,在她耳边说:“丫头,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这类音乐她过去在医院做治疗的时候都听腻了,但今天很受用,大概是他胸前上下起伏的节奏让她有了睡意,她的身体渐渐绵软,他等了很久,确认她睡熟了,轻轻把她靠在床上。
在离开前,桑梓偷偷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向余阿姨挥手,划着轮椅下楼取车,这条路线他走过好几次,但今夜的风景格外不同。
住院的日子总是难熬,叶繁醒来后吃饭、换药、打点滴,临近中午,桑梓带着熬好的粥来了。她的手还是没力,左臂也抬不起来,他喂了她一小碗,提醒她应该遵医嘱下床活动。叶繁撑着床护栏,腿打着颤艰难地站起来,她走两步歇一会儿,半小时才扶着走廊扶手转了三圈,他则拎着引流瓶慢慢跟在她身后。
走完三圈,叶繁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头上汗涔涔的,她捂着胸口微微喘着,“糟糕,我走不回去了。”
他拉住她潮热的手,说:“你可以坐我腿上。”
她问:“会把你的轮椅压坏吗?”
他笑,“不会,我的轮椅和我一样可靠。”然后一手搂着她坐好,一手划着轮椅进了病房。
等气喘匀了,叶繁说要去洗澡,余阿姨不许。
“叶小姐,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洗澡。”
“那我可以洗头吗?”
“应该也不能。”
叶繁拈起一绺油油的头发,抿紧了唇。
桑梓看着她说:“没事,想洗就洗吧。”
他把床头摇平,在床边垫一个枕头让叶繁趴在上面,然后请余阿姨打一盆热水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自己脱了外套,捋起袖子,拿了个漱口的杯子帮她洗头:先润湿头发,再打上洗发水揉搓,中途换了两盆清水洗净,再用毛巾擦干,最后抱她坐起来,拿吹风机一缕缕帮她吹到干透。洗完以后,叶繁觉得整个人都干净轻爽了。
她有些洗上瘾了,说:“我还想泡脚。”
“这个更简单了,”他说完,余阿姨立马去打了大半桶热水来。叶繁心满意足地脱掉鞋袜泡进去,一旁的桑梓开始解鞋带,她问:“你在做什么?”
“和你一起泡脚啊。”
叶繁没有了别人一起洗过脚,但想了一下,没什么不可以,何况他的脚也不怎么走路,兴许比她的还干净。
他脱了鞋袜,捋起裤腿,先右脚放进盆里,叶繁调皮地把他的脚踩在下面,他笑了一下,再双手把左腿抬起放进来,和叶繁的右腿贴在一起。她感觉到他的左腿冰凉,上面粗糙的触感应该是疤痕。她皱着眉低头去看,桑梓“哦”了一声,从刚才脱下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粉色的眼镜盒放在她手里。她打开盒子,拿出一副黑色椭圆细框眼镜,戴上以后问他:“怎么样?”
“好看,我觉得你戴眼镜更好看。”
她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腿吗?”
他点了一下头。
于是她开始认真地端详他的腿,右腿笔直修长、跟腱有力;左腿明显比右腿小一圈,蜿蜒错乱的疤痕有的地方微微凸出、有的已经长平,她不小心踩到他的左脚时,觉得松软无力。
她抬头看他,问:“我踩疼你了吗?”
他笑了,“没有,随便踩,尤其是左脚。”
她很听话,就把他的双脚踩在自己脚下。
他看着她挑衅般的笑容,觉得过去那个她又满血复活了。
桑梓又燃起了捉弄她的心,看着大小对比明显的两双脚,开口道:“啧,这是哪个小矮人的脚啊?”
“你?”叶繁一脚踢向他的胸口,他侧身躲开,伸手捉住她的脚,笑得灿烂。
桑梓的左脚感觉不到温度,不能泡的太久。他先洗完,又让阿姨给叶繁加点热水,多泡一会儿。等她不想洗了,桑梓仔细帮她把脚擦干,穿上新的袜子,再把床头摇上来,扶她躺好。
他摸摸她的头,问:“小丫头,今天好点了吗?”
她的语气柔软,答: “好多了。”
“真的?”
“真的。”
余阿姨倒水去了,桑梓伸手托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她有些不习惯,拽着他的衣袖,感受着那种窒息又柔软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繁朝门望去,方曜瞪大的眼睛在他们之间逡巡,最后停在叶繁的脸上。
他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余阿姨听到声音,从卫生间跑出来,有些紧张地拦在他们身前,对方曜说:“小伙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激动!”
叶繁跟桑梓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叫上余阿姨一起到门外,见方曜很不友善地看了他一眼,关上门,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一般。
方曜站在床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几点?”
“晚上6点26分。”
他本来心里好过一点,但想到她连几点几分都能记住,挥拳砸了一下桌子,咬牙说:“我想不通,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这不是选不选的问题……”
他沉吟道:“叶子,你向来同情弱者,有没有想过你是因为他的腿……”
叶繁打断他:“不是!”
“他都自顾不暇了,怎么能照顾好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你别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方曜!”她再度打断他,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方曜见状,赶紧坐下来,抽了几张纸塞到她手里,熟练地帮她拍着背。看她咳出血来,他的脸都白了,连忙站起身,说:“我去叫医生……”
“别,别去,医生让吐的。”
“哦,”他转身把窗户开的大一点,回来把被子的两个角围在她后颈。这条被子是深色格子的,不像医院的花色。
方曜等她气喘匀了,坐下来,幽幽开口道:“你外婆能同意吗?”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但是你先不要告诉他们。”
他知道“他们”指的是家里所有人,方曜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叶子,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叶繁有些感动,她说:“谢谢你,方曜。”
他笑了,叹口气说:“还以为这次能升级呢。”
叶繁说:“你恨我吗?”
“不。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伸出小指,“我们拉钩。”
“好,拉钩。”他伸出右手小姆指勾住。
一会儿,方曜打开门,向着轮椅上的桑梓走过去,低头俯看他,说:“你好好对叶繁。不然,我……随时都可以把她抢走。”
“嗯。”桑梓点头。
方曜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桑梓自己划着轮椅进病房,叶繁一直温和地看着他,他们俩都没说话,他拉过她的手,一遍遍亲她的手背。
医院是叶繁最不爱待的地方。过了三天,她央求医生拔了引流管,准备出院。那天,她结清了自己的住院费和余阿姨的工钱,把桑梓帮她预付的医疗费转到他的微信。她坐在床边等桑梓的时候,他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地说:“丫头,我刚下课,现在出发了。”
她笑着说:“别着急,慢慢开车。”她听着自己软软糯糯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自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