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的电线毫无章法地支愣着，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把宋瑜年的人生和这片弄堂纠缠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在这个弄堂里。抬头望是破碎的四方天，低头看是灰败的弹格路。

    她是个没家的孩子，睡在墙角的窝棚里，吃弄堂里的百家饭长大，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李叔眼神一扫她就递上烟斗，张婶眉头一皱她就知道今天又要饿肚子。但她还是活下来了，像烧不灭的野草一样，在旧中国的大厦将倾下、在百姓生活的鸡零狗碎中长到金钗之年。

    宋瑜年原先也不叫宋瑜年，她没有名字，弄堂里的叔叔婶子们叫她草儿，说贱名好养活。要在国破家亡的境况中活下去，什么地方能蹲到小姐家丢掉的吃食衣物，什么地方危险要绕着走，什么地方是她这辈子都不配踏足的，她都摸的门儿清。有次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她又大着胆子跑到十里洋场去，稀里糊涂地撞上了个人。她吓坏了，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

    在这里出入的人非富即贵，她知道惹恼贵人是什么下场。弄堂里的铁柱，家里穷，跟着她出去讨饭吃，为了一个馍馍冲撞了警署署长的儿子。那时她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他挨棍子，大气也不敢喘。等人走了，她才上前去想把他带回弄堂里，可他已是进气不如出气多，活不成了。

    这次轮到她了，她想。可是预想中的打骂并没有出现，一双温热的手搭上了她的胳膊，顺着力道把她扶起来。她瑟瑟缩缩地抬起头，只一眼，此后便是魂牵梦萦终身误。

    一张鹅蛋脸，一双弯月眼，两簇柳叶眉，唇瓣近心形，头戴黑色帽纱，乌发精心打理过，波浪卷在帽纱后若隐若现。这样的打扮，在十里洋场不算特殊，但她的眼神却坚定又柔和，不像寻常小姐们那样带着一丝傲慢的单纯。一个有点特立独行的千金小姐，这是草儿对宋盼安最初的印象。

    “你没事吧？快起来，快起来，”宋盼安的嗓音很软，带着淡淡的沪语味儿，“你怎么在发抖？” 她把手上提着的那袋冒着热气的包子递上来，说：“拿去吃吧，别再往这里来了。”

    草儿接过袋子，还呆在原地，宋盼安已经上车离开了，只留下车尾的一抹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