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去看天,原本应当是黑天的,原本应该星子明亮。在瓯鸣雁的时代,看天能看出很多事情。
现在不能了。
这里潮湿的水汽经过与低矮大气层内光线的混杂,让整个视野无论是白日还是晚上,都似乎有一种湿润的灰色和风雨欲来的橙色萦绕在头顶,让人目之所及非常的狭窄,使人焦躁。
这就是上海一个雨前的夜晚,而与此同时,瓯鸣雁和合颂声的查找进展也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首先,“越州名”并没有死。他独居,哪怕短暂丧失了生命体征,也没有人能替他报案,所以他在又活过来、作为一个自然人的前提下,其实反而令人觉得有些讽刺——他们能够了解到的信息是更加有限的。
其次,瓯鸣雁还告诉合颂声,他时常会觉得这具身体除了瘦到有些发指以外,他还会偶尔觉得有些晕眩、耳鸣,并伴随着间歇性的身上发自骨髓的痒。瓯鸣雁说出来可能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或许他只是觉得原本的越州名有些亚健康,但作为接受过现代社会毒//品教育的合颂声却悚然一惊。
在他离开的这一年半载里,难道越州名同时认识并接触到了禁/用/药/物的药贩子?
从合颂声的介绍中,瓯鸣雁在家里又独自寻找了许久有没有与毒//贩的联系证据。
……从情绪上合颂声还是不愿接受越州名已经死了的事实,他坚持觉得哪怕认定瓯鸣雁是穿越的,只要他不等到那一天,仍然要把瓯鸣雁穿越和越州名疑似自杀这两件事独立分割,钉死了“疑似”二字,摘也摘不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合颂声避开了在他家翻箱倒柜地搜查这事儿。他觉得要是越州名还有一丁点儿可能回来,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人生被这个暗恋者看得一干二净。
这莫名的分寸感让瓯鸣雁又是心酸又是感慨,不知道越州名死之前有没有想过世上真的还有一个人可以牵挂。不作为恋人,好歹也有快一辈子的交情了……如果想起合颂声,会不会有可能拯救自己一把呢?
结果却是搜查情况很不理想,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包括银行卡账单,都没有任何大笔的不明支出,倒是都在一些吃喝玩乐上花了很多钱,想必越州名和他女朋友……那个叫Hilda的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大概有半年,从去年7月份开始,一些诸如餐厅,订花,游玩的支出都笔笔记录在案,非常容易核对。一直到3月份的时候,这些情感上的小添头少了很多。
更甚,到3月份开始,他的支出又恢复了正常。
他好像恢复了单身。
此时,二人根据这个线索,发现了一个疑点。在4月底到7月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笔开销都没有。人不能不吃不喝,所以要么是他去了父母那儿,要么是去了什么封闭的地方。
如果是去父母那儿,先不提合颂声对越州名父母的感受如何,再怎么样也不会分文不花,又不是铁公鸡,每天都在家里赖着不动,所以不太可能;而若是去什么全封闭的地方,不是旅游就是去医院了,这……也没有记录。
所以,还有第二个人在为越州名买单。
那个人是谁呢?会是父母,还是越州名那个叫Hilda的恋人?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合颂声决定想办法先找到这个Hilda。
合颂声让瓯鸣雁暂且不要出面,以自己不认识越州名的女朋友,且有事儿要找她为由,先是问了问邻里邻居有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到这里来。
点点妈,也就是吴阿姨家老人说,没见过有女的来这儿,但是又说道:“之前么小越住院,其实在那之前我还听说是有个外国女人,疯特了,说是在楼底下被小越打了,但是有人也说看到是她自己打了自己。我也不知道为啥啊,如果是女朋 友,应该不会搞得这么难看吧?小越更不会是拿玻璃瓶打人家的人啊。”
外国女人自残,这不是越州名在和他爸的聊天记录里,4月19号提到的事情吗?那这个Hilda肯定就是越州名之前的女友没错了。
“那这个外国女人,经常来吗?”合颂声追问道。
“不,我从来没见过,听说有外国人闹事也是对面田子坊里餐厅的人说的,好像因为女方家里背景不同,没有监控的话,女方执意不谅解也没办法,搞大了不好的呀。”
“是什么背景?”
“我没见过呀,我不知道的。”
点点阿姨连忙摆手。
“听上去,这个Hilda似乎根本不到越州名家这边来。难道越州名每次都跑到女朋友家那边去?”瓯鸣雁闻君一席话后也有点匪夷所思,据他感受,现代社会谈朋友主要讲自由恋爱,你来我往,是什么原因让越州名只顾着一个劲儿往人家身边凑?Hilda的要求吗?
“我看越州名毕业合照里没有外国人,也就是说这个外国人和他并不一定是同学关系。如果是校友间接或者是其他途径认识的……”
瓯鸣雁心中也叹然一声,“那就更难找到了。”
合颂声不语,面色有些奇怪。
他面对着瓯鸣雁也有些奇怪的目光,解释说,“如果他的电脑登了聊天软件,就算删了……也可以想办法复原。”
瓯鸣雁于是说,“那还等什么呢?我打开电脑看看。”
……与其迂回地到处找人打听,不如直接看有没有办法恢复聊天记录,看两个人是什么相处模式,或许能直接联系上本人也有可能。
合颂声却制止了瓯鸣雁要去拿电脑的行为,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瓯鸣雁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抱有不切实的期待认为越州名没死,不能翻他的聊天记录?这是隐私没错,但是斯人已逝,你不想找到真相,而是选择用不需要在此时出现的矫揉造作来放弃查证的机会吗?”
“……”
“犹豫什么?”瓯鸣雁追问,“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合颂声面色有些难看,“我不相信通过别的手段找不出来他的交往经历。这么侵犯他的隐私,还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瓯鸣雁火也有点起来了,但他的性子促使他不好对一位故友说出中伤的言语来,只好措辞了几秒,在沉默中淡淡道,“物是而人已非,唯承故人之志,毕其所愿,以慰之。在我看来,他的自杀绝对不是他的本意,结果的存在已经注定,那就是我要查清他自杀的真相。白得了一遭人生,如果不能为他讨回公道,我也不必苟活于世了。”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说了,他还会回来的……”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瓯鸣雁眉眼仍是淡淡,但已而染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你能不能意识到我是我,他是他,只要瓯鸣雁存在一天,他就不会再回来了!如果你继续抱有这样的幻想,我劝你还是趁早自行离去吧。等我查出来的那天,你只要看着就好了,因为这说到底是我和他的冤孽,你只需要像现在一样干等着,守着你的所谓底线就好。
瓯鸣雁起身,他看着合颂声咬牙切齿的憋屈样,几乎可以说是冷酷地最后说了一句:
“……而你,还敢赌一次杀了我,放他回来的可能性吗?”
接下来的几天,自从合颂声那天和瓯鸣雁不欢而散,瓯鸣雁也发现,原来离开了现代生活小助理,将查清真相的机会全部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真的很爽。
现在已经不讲什么万事不求人了,瓯鸣雁敏锐地认识到各司其职是当代人赖以谋生的准则。通俗点说,就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为了避免像合颂声说的一样,什么隐私暴露,他先是学会了用导航,手写下“电脑城”几个字以后,地图软件上就自动浮现了该如何到最近的什么百脑汇,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到地儿了以后,瓯鸣雁以自己想找过去重要信息且不能外泄的理由,并给了200块,试着请人去他家里那台台式机上操作一下。
很快就在第二位摊主面前谈妥了,于是他和一位瘦瘦高高,但头发还蛮多的老板一同乘出租滑稽地进了越州名家门。
瓯鸣雁目不转睛地在一旁盯着看,老板都有些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不会看你聊天记录的,一会儿就好了。”
瓯鸣雁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有点儿想看这是怎么做到的,自己能不能学一学,或许以后有用呢?但转念一想,学也学不会,还是出钱不出力比较方便,只好笑了笑,“那我去给您接杯水。”
……果不其然,电脑上虽然已经该删的都删光了,经过恢复过后,还是出现了一些主人不愿留下的聊天记录。
瓯鸣雁一点点筛选过去,心里默默想着,这就是死志坚决吧?把一切可疑痕迹都消除了,不愿留下只言片语。
Hilda与越州名的交谈似乎是逐渐减少的。并且她后来应该是让自己去她的公寓住了,二人同居,于是越州名也不怎么需要在聊天软件上与女友大量交谈。
在2月份的时候,有一笔越州名给圣培露20000元的交易记录,交易备注是衣服。
对方没收,然后他们的交谈便止步于此。往后就再也没有过联系了。这段感情从加上好友的那天起,只维持了8个月。
瓯鸣雁看得一头雾水。
要是事件的复原也能像聊天记录一样轻松便捷,他现在就可以立马利用这段过去的感情去讨到一个结果,而不是对着中间大段的空白,每一段空白都是可能的死因,自己却在这里棒子面煮葫芦,糊里糊涂地闷头猜。
恋人关系结束了,在2月到4.19,“Hilda自残”中间的时日里,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在4月到7月中越州名自杀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瓯鸣雁托着脑袋,坐在电脑前上下滚动着鼠标。
他将这些信息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后,心中不由浮现一个猜测,如果自杀是被逼的,会被女友逼到这个程度还不去找她算账吗?会不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了,在分手之后,让他无法反抗,因而自尽?
何况到今天为止,瓯鸣雁也并没有弄清身上被合颂声提及的“毒//品”后遗症究竟是什么药物。他对目前的情况抱有最大的乐观态度能得到结果的事儿,就是先去查清导致越州名真正死去的药物的后遗症,究竟和现在自己身上这种似是而非的迷眩与忽冷忽热是不是匹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