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思

    果然“死了”。

    诸葛非衣的动作倒是快。

    叶韶料想他既已得知教主如今身在中州,该是会装模作样地同凤轻腰一前一后地往中州去了。

    他们如此,没道理她还不走。

    澜水城留不了几日了。

    云堆叠月,减淡清辉,更声一声催促着一声。

    “阿韶?你从刘府回来便频频走神,快些安置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洛云珠头一歪,将手伸去叶韶面前晃了晃,皓腕上红珊瑚珠串也随她动作碰出声响来。

    “为何要早起?”叶韶猝然回神,不解道。

    洛云珠的打算叶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她也不恼,只将刘小姐拜托自己的事再次细细说来。

    说是刘小姐的表姐近日挨了罚,家里人一怒之下将她送去了荣山上的净思庵思过,还放狠话说她若执意不改,便自行削了头发从此做姑子。

    刘小姐忧心她那自幼妥帖知礼的表姐遭罪,奈何实在无法违背长辈的意思,亲自看她不得,想到洛云珠本事大路子广,这才慎重托付,望她能派人偷偷前去送信,以期能问候、劝解表姐一二。

    此事不难,洛云珠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荣山地处澜水城东郊,庙宇重重,香火不绝。又兼景致秀美,是游玩的好去处,左右无事,她想不若亲自去上一趟。

    自然,默认叶韶相陪。

    叶韶:“……”

    “好好的女儿家,为何会被如此对待?”她问。

    洛云珠沉吟了片刻。

    “刘姐姐知道得不多,只说她表姐不久前偶然救了位落难的小郎君,如今闹着非要嫁,气得岑大人差点将她扫地出门。”

    那位,是盐运司副使岑大人的长女。

    看来,又是个才子佳人私定终身,却惨遭棒打鸳鸯的故事。

    去一趟倒也不是不行。

    见叶韶默许,洛云珠欢欢喜喜地回屋歇下了。

    庭院里起了风,被冷落多时的宋禹楼终于得以“显形”,他试探着轻咳了两声。

    叶韶会心一笑,迎面踱步上前,同他越靠越近。

    宋禹楼眼睫翕动,被叶韶欺身相逼一退再退,他只好一手紧紧撑住身后的栏杆,以图稳住身形。

    玉骨般的指节不住受力,从指尖升起莹亮的粉。白衣浸染深沉夜色,兀自沁出浅淡的蓝。

    “阿韶……”

    宋禹楼一手虚探出,隐隐有所期待。

    叶韶接过那只手,轻轻一拉,将他拉正了身形。

    四目相对。

    “少主,好梦。”

    叶韶面不改色,旋即转身离去。徒留宋禹楼眷念难断,恍觉余音绕梁。

    ********************

    “你要同去?”

    见宋禹楼跟来,轻装骑马的洛云珠驻马轻呼一声,一把掀开帷帽的帽裙,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叶韶笑意浅淡,亦问:“今日不找师父了?”

    “师父近日不曾现身,暂未有新的行踪情报。”

    宋禹楼淡然垂眸,轻轻抚过马鬃。马儿被刷洗得干净油亮,正神气十足地昂着首,呈蓄势待发之势。得主人安抚,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常风呢?常风都不去,你凑什么热闹?你一来,我们都不好纵马的。”洛云珠略微不满,“我可记着呢,昨日你带阿韶出门去,都不知道叫上我!哼。”

    叶韶:“……”

    宋禹楼有些尴尬,只道:“常风今日不在,阿韶得看着我。”

    “真麻烦。阿韶,你别做护卫了,到王府做我的近身女官怎么样?” 洛云珠笑得狡黠。“这样一来,正好将朱砂调走,想想就快活。”

    “我拒绝。”宋禹楼紧急发声。

    “你大胆!”

    洛云珠气鼓鼓的,再不想理会“不讲义气”的宋禹楼。好在,她思维实在跳跃,眨眼便想到了别处。

    “对了阿韶,月州好玩吗?”她问。

    闻言,叶韶一夹马肚,迅速窜向前去,笑道:“月州啊,夏日风沙割人面,冬来飞雪葬生魂。采不完的金矿,喝不完的烈酒。流水的珠宝,成群的商队。随意抛出一把刀,就能砍中七八个流氓强盗。便是官府的人,也不免染上几分匪气。”

    洛云珠打马追来,帽裙纷飞。她眼珠子一转,鬼主意便接连往外冒泡。

    见她满眼向往,叶韶心道不好。

    这要是一溜烟跑了去,可别哪天怀阳王来找自己要人。叶韶不欲惹麻烦,话锋一转,又说:“脚底下尽是白骨的地方,可不算什么好去处。月州遍地都是吞人的流沙,毒蛇猛禽样样不落。烈日更是凶恶,便是寻常行走,也免不了浑身都起皲裂的口子。”

    “水比金子贵,药比人命贵。”

    “我并不喜欢月州,中原才好,到底舒爽许多。”

    “这样啊。”洛云珠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叶韶觉得洛云珠是个很纯粹的人,便是出身红月教也不能叫她“另眼相待”。好似这在她的认知中并没什么特别,明白“魔教罪恶滔天”是一回事,深切的感知又是另一回事,她没见过的,她只觉得新奇有趣。

    她天然喜人,那份自然的亲近让散漫惯了的叶韶有时候也烦她,但,绝不讨厌。

    这样美好的姑娘。

    叶韶是很想守护这份美好的。下意识般,自己身上残忍的、恶劣的那一部分,全都不想让洛云珠看到。最好,永远都别看到。

    出了主城,一路往东,沿途亦有车轿出行。香风拂动,便知是姑娘、妇人前去烧香求签;咯痰清嗓,又知有哪家老爷、财主要去拜神祈愿。

    叶韶一面要回应长谈阔论的洛云珠,一面要分心留意宋禹楼的状态,实属一个人打两份工。

    好在清晨凉爽,不觉路长,不多时便已至荣山山脚下。

    洛云珠率先下马,像花蝴蝶一般翩翩扎进了不远处的市集中,叶韶同宋禹楼并肩而立,远远观去,几多悠闲惬意。

    “阿韶,我有些头晕。”

    宋禹楼尝试靠近叶韶。

    “是吗?可我看,少主好得很。”

    叶韶笑眯眯地移开一步远。

    宋禹楼耳根红透。

    “阿韶,你不能这样。”他说。

    一想到宋禹楼不久前还分外介意在人前显露病态,如今倒是不惜拿这些那些当借口,叶韶默默觉得好笑。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宋禹楼微凉的手心,手指轻巧地没入了他五指间。

    衣袖遮掩下,十指相扣。

    “想一直牵着。”

    “别嘚瑟,不能让孩子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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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山山势和缓,山体并不高峻,草木繁盛,流水活泛,算是人杰地灵的洞天福地。

    早年,渲州一带的修行之人常来此山中修行参悟,留下了不少苦修茅屋。

    有僧侣从茅屋发迹,汇聚成势,从此庇佑一方。有庙宇改址,陆续迁来此,落地生根。亦有过几则财主捐庙,渐成名寺的美谈。

    至如今,这不大的荣山竟集齐了各式规模的庙宇十数座,堪称是罕见的奇观。

    山径窄小,难以走马,乘车轿的香客大都着专人留守在山脚下等候。

    叶韶想着,只是上山送一趟信,不必劳师动众,宋禹楼还是留下看马更好。这般提起,他却想也未想,一口回绝。

    无法,二人只得将马匹寄存去了附近的驻马场中。

    钟声回荡,已有不少香客从弯弯狭道下山折返。

    与举着几串糖葫芦,恋恋不舍地从市集中挤出来的洛云珠汇合后,三人一同登上了山道。

    净思庵位于荣山顶,岑家老夫人还是其资助人之一。据说,现任住持不语师太是个极其严肃,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岑小姐大约有的受了。

    几人偷溜进净思庵后略一查探,寻到了一处派有两名看守的厢房前,也不消什么功夫,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屋内。

    甫一进屋,即见一女子枯坐于镜前,芙蓉泣露,神容憔悴。见有人到访,仍是不惊不惧,呆滞若失魂。

    “吓?相思症真有这般苦痛?”洛云珠不免惊诧道,“这位姐姐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和从前真是两模两样。”

    叶韶有些无奈,扯了扯洛云珠的衣袖,以望她低声些。“或许刘小姐的信能宽慰宽慰她。”她道。

    “对对,信。”洛云珠摸出信件,快步走到岑小姐身边,试探着开口道:“岑姐姐,有你的信。”

    “信?是杨公子送来的信吗?”

    岑小姐连忙接过信,一把拆了去。她明明急着看信,待真打开信笺,又只匆匆看过一眼便随意搁置一旁。

    “不是杨公子。”她木然喃喃。

    见如此,洛云珠有些不知所措。“呃,不然,我去帮你把杨公子捉来?”

    闻言,岑小姐缓缓起身,僵硬地转头望向她,痴痴地笑了起来。

    “姑娘说笑了。今夜,杨公子会来见我,他要带我走呢。”

    “你要私奔啊?”洛云珠一脸震惊。

    “那日,杨公子从天而降,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把他塞进马车,偷偷带回了家。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必须和他在一起。谁都无法拆散我们。嘻嘻嘻……”

    岑小姐自说自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木愣愣地盯着洛云珠,直叫这位天真烂漫的小郡主汗毛倒竖。

    “你别这样,哪里到了那般地步。哪家的杨公子?你们要真是两情相悦,我让老头去跟皇叔叔说,得一道赐婚的旨意应是不难吧……”

    那厢,洛云珠还在不厌其烦地好言相劝,这厢,宋禹楼有些看不下去了。

    “阿韶,她不对劲,是中蛊之相。”

    闻言,叶韶快步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这位岑姑娘来。

    只见她垂眉敛目,双眼无神,瞳仁像是覆上了一层淡灰的雾色,眉心还有一点针孔大小的红点——

    的确像是中了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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