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芒

    离开秘园已有小半个时辰,再绕过最后一条林荫道,便能见到澜水城门了。

    同宋禹楼一道平白“消失”一整天,本就解释不清,共乘一骑有些不好见人,叶韶略一思忖,提醒他道:“下马了。”

    宋禹楼不肯,反而将叶韶搂得更紧了些,他贴着她的后颈,执拗地说着“头有些晕”之类的话。

    “别装。”叶韶甫一翻身下马,便将宋禹楼也一并拉了下来。他倒是反应快,身形不乱,脚步也落得稳当。

    一想到秘园那位堪称“不速之客”的妇人,叶韶除了苦闷,还有些莫名的委屈。她甚少有类似“委屈”这样的情绪,只消一点,即感浓烈难捱。

    当时事发突然,胭胭也乱了阵脚,连忙唤姑娘们将妇人带走,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去看叶韶的脸色,连连向她致歉。

    经此,难得的好心情一落千丈,叶韶心里发闷,却只摇了摇头。“无妨。”她说。

    叶韶很有些在意那位妇人。

    胭胭说,她是六年前被管事捡回来的。

    大约是遇了水难,从澜河中捞起时便已痴傻,管事念她可怜,禀了苟员外后,水到渠成地娶了她。

    她被唤作“傻姑”,从前都住在最外边的厢房,恰逢管事下狱,昨夜又有那样大的动静,底下的人该是都跑得差不多了,大约无人分神看顾她,这才叫她出门寻到了光亮处来。

    叶韶轻叹了一声,只嘱咐胭胭多多费心照顾傻姑,若是可以,最好打探清楚她的身世。

    傻姑只远远望见叶韶的背影便激动地赶来,大约是将她错认成了哪位“小姐”。然而,待叶韶转身后,傻姑却突然发狂,恐惧万分,更像是真认得她。

    虽有许多疑问,但叶韶不敢再刺激傻姑,此般状况多留无益。

    可惜小猛不在,只能拜托常风他们去查了。她想。

    宋禹楼被支使牵马后,半晌也不闻叶韶吱一声。

    见她仍旧情绪低迷,若有所思,宋禹楼垂落眸光,轻轻摩挲着手中缰绳,状似无意般提起:“阿韶可曾听说过古月秘术?”

    “那是什么?”叶韶并不以为意,反倒是想到了另一事。“宋禹楼,你可认得苟员外身上的蛊?”她颇有兴致地问道。

    马蹄声啪嗒,宋禹楼片刻静默无言。

    他淡淡地扫过叶韶一眼,有些不能确定她是否尚不愿提起,只当她仍旧避而不谈,便遂了她的意。他想了想,乖顺地回答她的发问,道:“很难确定。”

    “哦。”叶韶微微撇嘴,左右不是什么要事,便按下不表。

    明月多情,观心不语。月色之下,两人的影子时而重叠一小片,时而骤然分离,发丝随风而动,又叫它们藕断丝连。

    宋禹楼盯着影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红了脸。

    整整一日,他都如坠梦境,心旌摇曳。

    眼下,每当他想离叶韶更近些,她便会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进城了,你正常点。”她说。

    “非得如此吗?你离我这样远,更不正常吧。”

    宋禹楼啼笑皆非。

    见叶韶懒得搭话,只顾着压实衣襟遮掩锁骨处的红痕,他又有些吃味,偏要再凑近些。

    叶韶:“……”

    “我说,你们去哪儿玩了?一大早就没见着人。”

    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爽朗的问候,叶韶转头看去,原来是洛云珠不期而至,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黑着脸、无精打采地赶着辆四驾马车的不是常风又是何人。

    “欸,郡主这是?”

    洛云珠似乎心情不错,额间坠着的那颗红宝珠也随她步调一晃一晃的。见叶韶好奇地瞟向常风,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噢,出门逛了逛,随便买了些礼物。”

    叶韶暗自轻啧。

    不愧是俪阳郡主,实在财大气粗。

    只是,这般客气,怎么好意思。

    叶韶正欲委婉道谢,便又听洛云珠说:“我正要去渲州巡抚刘大人府上,不如,阿韶随我同去?”

    不等叶韶应声,洛云珠便自顾自地挽上了她的臂弯,照旧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他家二小姐得知我来澜水城,一早便已递过帖子,邀我去今夜的赏月宴,只是,我一向不喜宴前那些交际应酬,惯是会去得晚些。”

    原来那一车礼物是送人的。叶韶感念着幸好自己嘴慢。

    “说起来,皇都一别,我同那位姐姐已有许久未见了,现今赶上她定亲后头一回设宴,真是巧。”

    洛云珠一面说话,一面挽着叶韶朝西街走去,好似浑然听不着常风在后边无奈地召唤。

    “那个,郡主,你好像走反了。”叶韶将那片被洛云珠一并挽住的袖角默默拉下,轻巧地掩住了手臂上字迹淡去的疤,以及覆在疤上的咬痕和点点红晕。

    “噢。”洛云珠以叶韶为支点,笑眯眯地旋过身去。“常风,你不识路得跟紧一点啊。”她说。

    常风:?

    “对了,怎么都不见冯朔?以往冯朔在,就车上那些东西,他单手就能抱走,哪像你,坐车都不乐意。”洛云珠瘪了瘪嘴。

    叶韶也奇怪。她是记得冯朔的,是昭瑜馆中最初“拍案而起”的那位,细想下来,从那之后,的确再未见过了。

    闻言,坐车赶马的常风嘴角一抽,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到了叶韶和宋禹楼身上,来回瞟过后,他扯出了一个略显玩味的笑容。“冯朔快人快语,夫人怕他冲撞了叶护卫,不让他来。”

    “常风。”

    听到宋禹楼出声制止,常风一脸冷漠,无畏地耸了耸肩。

    宋禹楼很头疼。

    “这样啊。”洛云珠点了点头,也没兴趣深究,接着便视宋禹楼和常风如无物,开始滔滔不绝地同叶韶闲话起来。

    “刘大人尚在皇都时,二小姐刘淞本是要同右相家长公子议亲的,哪知在那场右相夫人特为他二人举办的簪花宴上,反倒是他家表少爷、齐国公家的小公子,对刘姐姐上了心,后来还惹出些‘非她不娶’的热闹来……”

    “朱砂说,刘姐姐原本还介意他年纪比自己小,后来不知怎么又肯了,这才定了亲,如今也算是一桩美谈了。我定然得去瞧一瞧。”

    ……

    长街如昼,暖黄的灯火映照在洛云珠脸上,煌煌可爱。

    她一味神采飞扬地说着话,脚步轻快,连带着叶韶一起,三两步便将宋禹楼和常风甩在了身后。

    “常风,派人去趟梧蘅甸清扫竹林,不必打扰秘园中人。若是可以,也一并帮人家修修大门。”

    洛云珠清脆的嗓音未能全然覆盖掉身后两人的低语,叶韶听见宋禹楼那般吩咐之后,常风立马哀叹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满。

    “少主,你怎么也跟着她胡来,这不合规矩。”

    “无妨。”

    “叶姑娘多坦荡的人,哪用得着善后,你倒忙着替她遮掩了。”

    宋禹楼回常风以沉默。之后,无论常风说什么,叶韶再没听见宋禹楼开口。

    便是常风闷闷说了句:“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宋禹楼也依旧不言,似是无力反驳。

    刘府已至,几人再未同行,叶韶随洛云珠一道被簇拥着入宴,宋禹楼亦随常风一起,伴着一大车礼物,被另请去别处歇脚喝茶了。

    若说江湖宴集若烈酒,若狂沙,官家女儿的宴会便是那精致甜腻的盘中糕点,是轻轻袅袅的香炉烟气。

    乐声清雅,酒令不绝,庭下木芙蓉颜色艳艳,杯中清酒映月流光。

    洛云珠自己玩得开怀,也不忘给叶韶找热闹。

    叶韶对不出几道行酒令,被女孩子们笑嚷着灌了不少酒,却是既不醉也不红脸,投壶之类更是百发百中。私下,有不少人都想与叶韶交换手绢,饶是她再三致歉自己并无这般物品,仍旧单方面收到了不少精美的绣品。

    无法,“最难消受美人恩”,叶韶只得一一妥帖收好。

    赏月宴转眼便已结束,辞别一众官家小姐后,在洛云珠的强烈要求下,四人从归途折返,再度溜进了刘府。

    这一回,他们直奔刘二小姐住处的院墙。

    “听说那齐国公家的小公子一刻也不愿离人的,这不,远远赶来渲州‘摔跤’,非赖在这儿住下不走了。”洛云珠解说道。“看那儿,拄着拐也要来刘姐姐院子看一眼,啧,还折花相送。”

    叶韶顺着洛云珠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衣着鲜艳的少年人将一支明丽的木芙蓉簪到了刘小姐发髻间,刘小姐红着脸不去看他,他便不经意展示起自己的“瘸腿”来,扮可怜般,果然惹得刘小姐神色动容,连连关切。

    “嚇,倒是个赤诚又单纯又的情种。”洛云珠眼睛晶亮,像提前喝了壶喜酒、吃到了喜糖般,吃吃发笑。

    看她这般摸样,叶韶忍俊不禁,只道:“暴露伤口、袒露脆弱,懂得如何让女人心疼怜惜的男人,哪里单纯了?”

    “噢,这样吗?”洛云珠恍然大悟。

    似是突然得了趣,一直安静呆着,无甚存在感的宋禹楼蓦地轻笑了声,他看向叶韶,意味不明地问道:“那你呢,你会心疼吗?”

    叶韶还未来得及开口,洛云珠便自然地接过话来:“哈?阿韶吃这套的?”

    叶韶:“呃。”

    洛云珠虽稍有讶异,却不疑有他,全不似早已完全融进夜色的常风。他此刻一脸的一言难尽,满眼写着“也不背着点人”。

    叶韶:“……”

    “郡主?是你吗?”

    小院内终于只剩下刘小姐一人,她往四周望了望,踯躅片刻后,双手比作喇叭状,试探着唤了好几声“郡主”。

    甫一唤出声,院墙上的四人皆是满目震惊。他们深知今夜爬墙的举动实在无礼,但,绝不该被发现才是。难道,这刘小姐也是什么高人?

    还未及时想出应对之策,急性子的洛云珠便已先行跳下了院墙。

    “你怎么知道我在?”她实在不解,便直接问了。

    洛云珠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刘小姐自然吓了一跳,她轻轻拍了拍胸口,笑道:“原是不知道的,眼下却知道了。”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翻墙,便试了试。”

    刘小姐拉着洛云珠的手,几度欲言又止。

    “姐姐有事找我?但说无妨。”见她面带为难之色,洛云珠起了兴致,仗义开口。

    刘小姐点了点头,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进了屋。

    如此,便只留下叶韶三人趴在院墙上面面相觑。

    半晌,常风清了清嗓。

    “叶姑娘。”

    “啊?”

    听得常风主动攀谈,叶韶颇感意外。

    “你要查的凤轻腰于今晨突发急症,暴毙而亡。”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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