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第三次深呼吸,拳头握得死紧,紧紧咬着牙,车窗外的街景在缓慢倒退,倒映着她眼底跳动的焦躁。
周鸿坚路上跟她说了,想要去星海的各个大学看看,其中有她学校,那边有人在等他。
这肯定没问题的,但她没想到油表指针始终徘徊在四十码,她现在差不多就是六十到八十迈之间,再看他这速度就有点火大,气得她心脏怦怦跳,没一会见他要转上高速立刻忍不住低声道:“哥哥,要不我开吧?”
他有些困惑,但并没有停,转头就上了高速,“抱歉,”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生涩的克制,“让女士开车并不合适。我刚拿到内地的驾照,对这里的限速还不太熟悉。”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里透出几分真诚的请教,“闻清,你可以告诉我该开多快吗?”
“八十。”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
“好,谢谢你,闻清。”他唇角微扬,眼底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随即伸手按向中控台,“空调是这个吗?”
“那是控制两边温度一致的。”她忍无可忍。
“哦,那风量呢?”
“……”
一路教得闻清气越来越大,她指甲掐紧手心,下定决心再也不和他见面,他话太多了。
那家酒店离她学校其实不近,不堵车也得半小时,四十分钟后,车终于缓缓驶入校园,她微微怔住——校门口竟站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正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周鸿坚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刚要开口,闻清率先帮他按下车窗,他感激朝她一笑,迅速低声道:“这个我知道的。”
车缓缓停稳。周鸿坚解开安全带,闻清紧张道:“我……我看到校长了,你别给我开车门,求你了。”
副驾驶的车窗突然被轻轻叩响。校办主任笑容可掬地站在外面:"周先生,欢迎莅临指导!"
他解锁车子,闻清立刻跑下车帮他开门。
周鸿坚坐在车上缓缓平静呼吸,起身下车,朝她一笑道谢,叮嘱她跟在自己身边。身穿夹克的人和身穿西装的人都围了上来,众人缓缓朝行政楼方向走去。
他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可此时闻清觉得那礼貌有些……客气,倒不是说客气不好,而是那种礼貌、客气,隔绝了他和众人的距离。
许多穿着西装的人应该是他的下属,他并不开口,学校老师的话被他身边的人用英文一一翻译给他听。
而老师也很礼貌地等那人翻译完才继续说下一句,闻清也是头一次知道她学校具体几个多功能厅和会议室。
他并没有当众喊她的意思,只是偶尔看看她还在不在。
——如果他当众喊她她一定会掐死他!
但她明白他其实不需要她介绍,老师们介绍的很好,很详细,态度也远比她诚恳,一开始她很激动,因为从前被她尊敬的学校领导,对她露出了礼貌而亲切的笑容,仿佛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人,是那些穿着西装的,很厉害的哥哥姐姐们的一份子。
可她脚有点疼,逐渐落远后,她却对这未曾拥有的一切厌倦起来。脚后跟应该是起了泡,它一直在隐隐作痛,即使坐在会议室内,它也在提醒她,这些不是她的,她和这一切没关系,她是借着周鸿坚才能被别人正眼看待,就像月亮一样,靠着太阳才能发光。
可她没忘记她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胡子男会区别对待与他和她。
闻清没在听,直到鼓掌声音响起,她听见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在说第一家便来的这里,还要考察一些学校,但可以先捐赠一些电脑等设备以做领导接待的酬谢。
大概是这个意思,但那人说得很好听。
而周鸿坚自始至终,说话寥寥无几,只提供了充足的情绪价值。
——足够的礼貌、尊敬和认可。
直到回到车上时,他才卸下那种客气,在车里翻找,拿出一包创可贴递给她。
“闻清,你的脚是不是不妥?”
她沉默接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丝袜,那里已经被磨破了,星海职场的女子大多都这样至少一套西装裙,如同J国的影视剧里一样的衣服,要搭配丝袜穿,她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可这是一种没有在法律中写明的规则。
她也有一套,铁灰色,是用来去求职面试用的。
周鸿坚显然也看到了,他脱下自己外套放到她身旁低声道:“先遮一下,待会我去买些药。”说完他正视前方,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细若游丝。
“你怕血吗?没关系的,我用纸巾擦掉就好了。”她疑惑地看一眼他,又转头去包中拿出纸巾。
这回他抿起嘴,用西装盖住她胳膊按在自己外套上看着她低低说道:“我不怕,我是觉得看起来有些疼,不要用纸巾擦。”
说完他又迅速放开,开车离去。
“为什么你不和他们一起用餐?”闻清放回纸巾,调整了一下衣裳,避免它沾到血渍。
他迅速扯了一下嘴角,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盖在膝盖的西装,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先问这个?我以为你会先问昨天的问题。”
“……闲聊。我觉得你昨天没回答,今天也不会说吧。”她一顿,快速回答。
他这回笑了一下,停到街边的一处药店。
“请稍等,闻清,回来我再回答你。”说完他匆匆下车,闻清看他没一会又回来取出车侧的笔和本子匆匆跑走,再回来时拿着一堆药,袖子挽得整整齐齐,露出肌肉线条很漂亮的小臂。
他刚上车闻清笃定道:“你被骗了,这太多了。给我,我下去找她。”
他微怔,这回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笑问:“闻清,你这性格一直如此吗?”
她回忆之际他已经迅速将车开走。
“一直如此。”
“Symbolic Capita.我回答你的问题,昨日的事,今日的事,发生的根源是经济力量决定的等级秩序。但无论那位陈生,还是那些学校的人,都不知道我的资产,对吗?可他们会根据看到的一切臆测判断。”
“Savile Row的定制西装,Patek Philippe的表就足够了。也许是我租借的呢?”他微微一笑,慢慢变道。
她扑哧一笑。
“人也是临时雇的吗?”
他煞有其事点点头。
“也不是很好笑。”她又低垂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摸着西装纹路发呆。
车流又逐渐堵塞,天突然变阴。
“翻风落雨,天公也要看你脸色的。”他抽手稍微往上拽了拽西装。
闻清又笑了一下。
他把空调提高些温度,看着前窗逐渐落下的雨滴,缓缓开口。
“闻清,你还小,有许多时间的,不必急。”
闻清刚要问,正歪头看他时,又迅速低头,他扣子又开了,露出一点点皮肤。车里只有雨刷在响,闻清始终垂着头。
他低头瞥见扣子,借着侧身迅速单手扣上,尴尬低声道:“抱歉,冒犯你。”
她又迅速侧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他耳朵又红了。
“没关系的,我爸在家露得更多。”她率真安慰他。
周鸿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今天我要谢谢你的,请你吃饭吧?”她明眸善睐,朝他弯着眼睛一笑。
“可不可以不要吃私房菜?有苍蝇小店吗?”他也立刻笑问。
“有的,你吃饺子吗?有海菜饺子,皮皮虾饺子,黄花鱼饺子……”她一口气数了几种馅料,又继续说道:“在我从前的家附近,他家的炸舌头鱼很好吃的。星海大多是这种,开了十多年,是老味道!”
他含笑听完问她:“你喜欢吃吗?”
“喜欢呀?我小的时候,大概初中左右,爸爸很忙,妈妈要照顾我弟,我就经常去买来吃。”她说到那时候显然极为开心,美目飞扬。
——你喜欢,我就喜欢。
周鸿坚在心中默想。
车一动不动,下一秒,可能是雨天路滑,后面一台车子怼上了他的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