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太一样,从娘胎里她似乎就有意识,她能隔着一层肚皮听到人说话。
比如,她听到过母亲赵姬经常喃喃自语。
“这时间好像不太对啊...怎么怀上的?”
“难道是那次喝醉后和那个鬼男人?”
“总不可能是我梦中怀上的吧...”
她不仅听到了还听懂了,于是知道了她的出身经常被赵姬怀疑,还有异人的头顶大概率有一顶很大的绿帽子。
至于那个鬼男人是谁,卿云大致也能猜到。毕竟赵姬身边能接触到的男子就那么几个,排除掉几个仆役,只剩下她的父亲异人和吕不韦。
很明显,鬼男人只可能是吕不韦了。
但是连赵姬自己都有些怀疑,她觉得女儿卿云的生父既不是异人也不是吕不韦。
可赢卿云又不可能是无性繁殖出来的,所以对她的出现,赵姬一直是疑惑的。
在娘胎里时,卿云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情绪由不安怀疑到提心吊胆,最后变成了愤恨和不满。
为何会有后面的情绪?
因为秦赵两国又开始打仗了,局势变得越发紧张。那时她还在赵姬的肚子里,经常能听到母亲加快的心跳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哥哥嬴政能出生简直是神迹,一个在长平之战后出生的,一个是还没出生时邯郸就被秦军围了。
最致命的一击永远是自己人带来的,这不,还没等卿云出生。吕不韦用六百斤金子买通守城门的官吏,丢下赵姬和嬴政,带着自己的‘奇货’跑了。
她在未出生前就经常听说异人与吕不韦经常夜谈到深夜,还睡在同一张榻上,连赵姬都曾经是吕不韦的妾室。
但赵姬从来没多想,她开始听说自己被抛下时,立刻带着一些金银细软抱着小嬴政逃回了娘家。
然而没过多久,战争局势升温,加上没杀成秦国的质子,赵国把怒气都发泄到了赵姬母子身上了。
母子俩被娘家人赶了出来,从此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渐渐的,赵姬开始把怒火发泄到卿云身上,觉得是因为怀着她自己才会被抛下,所以在生下她后就一直很消极地照顾幼小的婴儿。
所以,用心照顾卿云的一直是哥哥嬴政,虽然他自己也不大,但是照顾起妹妹来竟然也得心应手。
用嬴政的话来说,妹妹转了下眼珠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后来,魏楚韩赵联军打退秦国,加上秦国那边突然有了奇怪的传闻,秦王干脆撤兵,这才让赵国上下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赵姬的娘家人才敢偷偷摸摸的接济他们。见赵姬如此懈怠地照顾儿女,终于看不下去帮赵姬找了个傅母。
傅母原是燕国人,家人都在逃难的时候死光了,不过照顾孩子很熟练。她带过那么多孩子,始终觉得嬴政和赢卿云是她带过的最省心的。
大的有些沉默寡言,黑滚滚的眼珠看人时有些吓人。不过她觉得没有小的瘆人,卿云出生时右眼珠上有一颗黑色的圆圆的痣,瞅人的时候的眼神总让傅母觉得有一种非人感。
不过看久了,傅母倒也习惯了。甚至很喜欢女孩儿的眼睛,总觉得有某种奇怪的吸引力。
可能是赵姬对孩子委实不负责任,沉浸在自己被抛下的痛苦里无法自拔。平日里和兄妹俩相处最多的只有傅母,除此之外,周围的赵国人要么冷眼相对要么总想过来欺负人。
所以,傅母反而很同情他俩。
等到日子平稳了些,赵姬才终于打起精神来,想着应该照顾一下孩子。毕竟,以后的日子还要靠着儿女。
可那时候,兄妹俩已经好得像连体婴一样,谁都离不开谁了。
卿云小时候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哥哥的怀里,嬴政发呆的时候会抱着她,背文章的时候会抱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会紧紧地抱着她。
结果让傅母以为她走路太晚,也不说话,疑似痴儿。
“妹妹,妹妹。”
卿云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傅母的大嗓门了,她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左邻右舍都能听到。卿云加快了脚步,跑到傅母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
“傅母,我在这儿呢。”
傅母找到了她,立刻停住了声音,一把抱起她就往屋里走。
“妹妹,娘家人给小公子找了个授课先生。以后前院就留给你哥哥读书用了,夫人让我把你的房间挪到了西边。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可不能打扰小公子读书啊。”
“哦。”卿云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不让我打扰,你刚才那嗓门也不轻。
“看,妹妹,给你收拾的不错吧。”傅母把她抱到床上,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卿云环顾四周,确实很不错。
屋子里异常整洁,被褥整整齐齐的,床头放着傅母做的小老虎抱枕,看着憨态有趣。窗边摆着的都是哥哥给她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对门一个小柜子放着她的衣物,不用看也知道,肯定也是摆放的整齐。
除此之外,屋子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们一家经常更换住址,东西自然少之又少。
“你刚才又跑去哪里了,夫人找你呢?”
“喂猫猫了。”
“可别让那野猫挠了你,害了瘪咬病可就不好了。”
卿云非常乖巧的轻声嗯了一声,猫猫有趣极了,才不会咬到她。
“妹妹...”傅母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打断。
赵姬喊她去做事,傅母只得调转方向出了屋。卿云知道傅母心里估计又在暗骂赵姬难伺候,一天恨不得喊她八百遍。
傅母一走,卿云就团在床角玩儿自己的发带,连外面什么时候进来人了都没注意。
嬴政一进屋就看到自家妹妹正在用手卷着发带玩儿,从背后直接抱起了她,帮她整理好了乱糟糟的头发。
“卿云,又偷跑出去了?”
卿云嘿嘿一笑,想要装傻敷衍过去。嬴政捏了捏她的脸蛋,板着脸哼了一声。
她只好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蹭了又蹭,不停‘哥哥哥哥’地叫着。撒娇好一会儿,嬴政才放过了她。
不过还是不放心地说了一句:“下次出去,要带着傅母。”
他们毕竟身份不同,赵国的仇恨还没有消散,他很怕妹妹出去会被欺负。
卿云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教书的先生很厉害吗?”
嬴政沉思片刻,只说了句:“现在的我很需要他。”
说罢,抱着卿云走了出去。他走向前院,准备带着妹妹去温书。
卿云看向他背后的天空,想起自己的名字还是哥哥起的。
傅母来之前,哥哥也是一直‘妹妹妹妹’地叫她。
后来,他开始识字读书,就在某天给她梳头时决定了她的名字。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卿云,非常适合他的妹妹。
于是,她就有了名。
赵姬觉得儿子起名就省得她费心了,很快也接受了这个名。只有傅母,到现在还习惯叫她妹妹。
卿云望向天,轻轻在嬴政的耳边说道:“明天要下雪了。”
少年的脚步停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继续向前院走去。
翌日。
嬴政天还没亮就起来温习,等到手指被冻得通红时,他才终于放下书简。弯了弯被冻得迟钝的手指,皱着眉有些不悦,这耽误他学习了。
此刻,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嬴政又马上想到夜里爱踢被子的妹妹,傅母虽然照顾孩子也尽心尽力,但在某些方面也实在粗心。
更别说,这些天她总是偷偷跟母亲对着干。
他立刻披上薄薄的外衣出了门,冷风针扎一样戳着他的皮肤。想到在睡梦中受冻的妹妹,他加紧脚步。
一到西院,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果然看到了蜷缩在被褥旁边的卿云。
可怜的像只猫。
嬴政无声地勾了下唇角,轻轻挪到床边,给她盖上了被子。
临走前怕她又踢被子,又把四个角严严实实地扣在她身下,最后还把那只小老虎压在被子上。
确定卿云不会再轻易挣脱被子后,他走出了房间。
拂晓时分,天空飘下来几片雪花。
嬴政抬起手,接住雪花,紧紧攥在手心里。他眼睛里的黑夜还未散去,手心里的冰凉似乎也无法让他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