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登门

    时家今日有贵客登门,一大早,满庭佣人就忙碌起来,扫屋清路,满室盈香。

    连多年来闭门静修的时老爷子都被惊动了,穿着笔挺讲究的古法长袍,在大屋等候。

    时洛也被提前一晚叫回家,和时父一左一右,坐在时孝林旁边。

    他今年26岁,在西京大学做哲学讲师,眉目清秀疏俊,由内而外散发的书卷气与身上简单的衬衣西裤相得益彰。

    时孝林借着敲烟嘴的功夫,斜乜一眼,将自己这个三孙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透彻。

    时家子弟众多,时洛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却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个。

    只是今日这个他最喜欢的孙子,却多少令他有些失望。

    “程槿所来为何,允齐当真不知?”

    允齐是时洛的字。

    “听闻这两年程景曜私下里接触了不少政要,有意涉足政坛。

    伊川集团现在又拿到了核舟雕木的项目,想来,应该是为了这件事。”

    时洛微垂着头,视线定在茶几边缘,嗓音淡淡。

    时孝林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懒怠猜测他平静之下的汹涌。

    “时家无人擅长木艺,原本同这项目也挂不上干系,她此番若真是为此事而来,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有的放矢,要么,有人放饵,允齐,我猜的对也不对?”

    时洛淡笑抬头,指了指庭院一侧的方向,“既有也有。”

    时孝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里划过一抹厌恶,也明白了他的心思,“多大把握?”

    “九成。”

    时家发家于战争时期,靠着□□,时孝林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并不长袖善舞,却能游走于黑白两道、数个政治势力之间,最终保全自身,攒得偌大家业,能力城府可见一斑。

    能猜到自己的目的,时洛并不觉得惊讶。

    时洛说话做事向来严谨,九成就是尽在掌握了。

    时孝林又重重吸了一口烟,浓郁的白雾中,玛瑙制成的烟斗如同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巨物,暗暗窥伺。

    “允齐,程槿过了年也要24岁,你们的婚约是两家老人早早便定下的,如今也该提上日程。

    她不急,你便也不急了?

    允齐,你得记住,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放弃自己最喜欢的商科,改学哲学、留校任教的,别让自己的牺牲白费。”

    被这般告诫,时洛神色未变,亲自动手续上烟丝,动作细致,即使指尖被烫,也依旧不紧不慢。

    “爷爷放心,允齐有把握在年内与程槿订婚。”

    千莹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身为母亲,她平等地心疼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看着时洛被烫得微微发颤的指尖,她向时峥投去求救的目光。

    时峥是时孝林长子,又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地位极高,由他求情,再合适不过。

    时峥抿了口茶水,忽视掉千莹的目光,言语比时孝林直白许多。

    “程槿自从接手程家之后,性子越发乖张,早已没了相夫教子应有的贤淑,更遑论宜室宜家。

    她手腕狠厉,对待至亲、胞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仅靠一句口头的婚约维系关系的时家?

    你若拿捏不住她,便换你弟弟去好了!”

    反正,程槿必须是时家的儿媳。

    想到自己那颇为不省心的小儿子,时峥面上的表情更冷峻了几分,“没价值的人在时家是怎样的光景,我不想多说。

    是自尊心重要,还是未来重要,你自己好好掂量。”

    “父亲放心,允齐绝不会辜负时家的栽培,更不会让您和爷爷失望!”

    时孝林闻言终于满意,用斗柄轻轻敲了一下时洛泛红的指尖,“老孟,取药给他涂上,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是这般不小心!”

    “我来吧!”

    千莹从老孟手中接过药膏,弯腰怜惜地给时洛上药。

    时洛长年研读,细腻莹白的指尖沾染了淡淡的书香,指甲修剪得圆润,泛着健康的粉白。

    与那双粗糙而遍布老茧、伤痕的手一点也不一样,这才是时家人该有的手。

    “君子远庖厨,不染尘与污,时老师好享受!”

    空灵冷肃的声音一出现,就打断了客厅里所有人的动作,纷纷向声源处看去。

    程槿穿着简单的休闲服,孤身一人,来得猝不及防。

    略带调侃的话语,戏谑的眼神,莫名有几分阴阳的味道。

    时洛羞愤欲死,大力抽回自己的手,徒留千莹尴尬保持涂药的动作。

    时峥后知后觉,笑容疏朗地起身,携着妻子上前,“贵客登门不曾远迎,失礼、失礼!”

    程槿收回目光,点头回礼,没有废话,直接了当表明来意,“我听闻宗老去世前,曾秘密收了个关门弟子,天赋颇高,尽得真传。

    多方打听之后,方知对方出身时家,且年纪极小,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

    程槿并非好读书不求甚解之人,今日登门,特来讨要一个答案。”

    果然如此。

    时孝林朝时洛睇去一个眼神后,便阖目继续悠哉地抽烟去了。

    时洛起身招呼程槿往院子里走,“我不懂木雕,对宗克老先生更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你要的答案我怕是回答不了。”

    时家的宅子是典型的中西结合建筑,从民国时期传承下来的三层洋楼。

    巴洛克式的外观,中式园林风格的假山怪石、亭台水榭环绕四周,相互排斥又怪异交融。

    这样的院子在这条满是各国政治、思想文化建筑旧址的长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时洛引着程槿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荒亭。

    亭子坐落于竹林之中,平平无奇,四周无山无水,四周四五米高的竹林将它挡得严严实实,若非置身其中,根本发现不了。

    时洛在石桌前站定,轻轻旋转茶船,轻微的机栝运作声响起。

    紧接着,大理石制成的石桌从中心线一分为二,向两边移动,一条延伸至地下、灯光如昼的阶梯慢慢显露。

    “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可供参考的方向。”

    时洛说话做事向来是做十分说五分,滴水不漏得过分。

    他说可供参考,程槿便明白这或许就是答案了。

    心里一时间涌现无数期待。

    诚如时洛猜测的那样,核舟雕木这个项目,对程家、对伊川集团,甚是对西京市都是至关重要的。

    国家提倡复兴优秀传统文化,提倡匠人精神,不让老祖宗的手艺埋没、甚至消失于历史长河。

    核舟雕木就是依托我国精湛绝美的木雕艺术而构建的大型木雕展会。

    除了小件、经济的木雕摆件,还需要一些大型的、新生的镇场之物。

    她跟着各方领导、专家挑选许久,最终定下了《千古江山》这个主题。

    《千古江山》以浮雕为表现基础,参考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样式,将千年历史和万里山河尽数雕刻其上。

    这样的作品无疑是恢弘壮丽的,但这也意味着对雕刻者的技艺要求会高到苛刻。

    程槿几乎拜访了国内所有的木雕大师,要么技艺不精,要么精力有限,无人可以胜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凭借着一个真假未知的消息,登门时家了。

    通道狭长,倾斜向下,进入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两人皆不是擅舌之人,一前一后,谨慎地保持沉默。

    一时间,只剩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引起阵阵回响。

    程槿特意和祁洛隔开了适当的距离,走在前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周围的壁画。

    进入21世纪各项政策放开之后,不少历史绵长的家族开始着手修订族谱。

    时家也不例外,在这条漫长通道的墙壁上,画满了关于时家的历史。

    典型的工笔线条,在亮到几乎刺眼的白炽灯下,轻易可以分辨每个人物的表情。

    七起九落,几经波折,最终有了现在的规模。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充满科技感的大门,时洛在距离大门不到2米的角门站定。

    稍稍用力,吱哑一声,一扇隐形樟木门被推开。

    “这是小序的秘密基地,我也是不久前偶然发现的。”

    时洛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今年高考成绩出来后,他就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

    若非有这些木头排解,我怕是要强拉着他去精神卫生科报道。”

    秘密基地三面环墙,墙高2m左右,空间狭窄压抑。

    里面没有置备任何家具,除了几把雕木用的刻刀外,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木雕。

    程槿抬起脚轻轻碰了碰,从中找到一个雕刻完成的作品。

    造型简单的小猫在屋顶摇晃的灯光下,慵懒伸腰,憨态可掬。

    “怎么样?算是有天分吗?”

    时洛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把凳子,邀请程槿坐下。

    “技艺老练,灵气十足,确实是宗克看得上的苗子。”

    时洛微愣,随即笑开,“难得听你这般夸赞一个人。”

    “实话实说而已。”

    程槿弯腰将小猫放回原处,又接过消毒湿巾仔细将手擦干净,“倒是时序,什么时候开始对木雕感兴趣了?

    我记得大概两年前的时候,他还将木雕技艺批评得一无是处来着,没想到如今却是真香现场了。”

    地上的那些作品无一例外都凝结着雕刻者感情,或热爱或怨恨,皆表露于其上,无可遮掩。

    这样的作品,绝不会是一个不喜欢木雕的人能够雕刻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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